三日時間已過。


    長保鎮。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小鎮。


    鎮上的人們大部分以種田為生。


    不過在農閑時節,人們會在附近的山上折柳條,然後編織成各種各樣的小玩意,然後拿去長安城賣,掙些小錢。


    因為那大柳山上的柳樹品種特殊,柳條柔韌結識,鎮上人手藝又不錯。


    這長保鎮上的編製物,也有些小名氣。


    當然。


    現在馬上就要入秋分了。


    田裏的莊稼基本上都要熟的差不多,該準備秋收了。


    所以,編製柳條的事情,人們已經停了下來。


    就算有人想編,其實也編不了了。


    現在的柳條,已經開始發幹了,編出來的東西也不結實。


    鎮子上的百姓們來來回回。


    穿梭於田間和鎮子。


    並沒有注意到。


    鎮子上這幾日來了一些陌生的人,分別住在了三家客棧裏麵。


    他們有的人像是江湖客。


    一身勁衫。


    腰間有刀。


    還戴著鬥笠,似乎不想讓別人看清楚自己的樣子。


    有的人像是做生意的。


    車馬錦緞。


    隨從環繞。


    還有的人,像是走鏢的鏢師。


    幾個龍精虎猛地漢子,時刻保護著一些箱子,箱子很沉重,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


    還有幾個,像是外出遊玩的富家公子。


    身邊跟著小廝。


    總是好打聽周圍的情形。


    哪裏有什麽好玩的,哪裏有漂亮的娘們兒之類的事情。


    百姓們沒有注意到這些人的出現。


    但幾家客棧的老掌櫃卻注意到了。


    畢竟。


    往年這個時節,鎮上的客棧生意其實一直都不好,隻有年關的時候,才會熱鬧一陣。


    這一下子來幾十個人,還真是有點兒不同尋常。


    “你說,這是不是要發生什麽事情?”


    “誰知道呢。”


    “我有個親戚昨天剛從長安城回來,聽說城裏麵最近禁嚴了。”


    “不會真的發生什麽事情了吧?那咱們可得小心點兒,千萬別招惹這些人。”


    三個客棧的老掌櫃,湊到了一起。


    在小聲的討論著最近的異狀。


    陽光順著客棧敞開的門射了進來,投到屋子裏麵,桌椅,櫃台,都倒映出了長長的影子。


    突然。


    一位衣衫邋遢,蓬頭垢麵,腿好像還有點兒瘸的乞丐。


    探進了腦袋。


    他嘿嘿的對著三位聊天的老掌櫃笑了笑,作揖道,


    “哪位是掌櫃的,能不能行行好,給點吃的,幾天沒吃東西了,餓的實在走不動路。”


    “行行好,好人有好報。”


    乞丐說著話,打算進門,給三人跪下。


    “滾滾滾。”


    “臭要飯的。”


    結果乞丐剛一隻腳邁進了屋子,年齡最大的那名掌櫃,直接便是拿著扇子驅趕起來。


    他啪啪的扇在了乞丐臉上,把他往外轟。


    一臉嫌棄。


    “掌櫃的,過分了吧?誰還沒個難處?給一口飯吃,怎麽了?”


    在大廳靠著窗戶的角落處,有著一桌客人。


    正是走鏢的那一群人。


    十來個。


    湊在一起,正吃著飯。


    說話的似乎是為首的那人,他一邊說著,一邊端著一個盤子走了過來。


    盤子裏有牛肉,也有剛炒好的青菜。


    還有一些花生米。


    他把盤子遞到了乞丐麵前,道,


    “拿去吧。不夠我這裏還有。”


    “謝謝貴人,謝謝貴人,您一定好人有好報。”


    乞丐忙不迭地抓過了盤子,然後蹲在了客棧地牆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那雙髒兮兮地手往嘴裏扒拉了起來。


    狼吞虎咽。


    那樣子,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吃過飯了。


    “嘿。”


    乞丐吃地正歡實地時候,又一個漢子走到了他麵前。


    魁梧的身子擋住了一片陽光。


    陰影投射在乞丐的身上。


    他手裏拿著一封信,粗聲問道,


    “想不想賺幾兩銀子?把這東西給我們送去玉竹山莊,送到小公子的手裏,他會給你三兩銀子做報酬。”


    “三兩銀子?”


    乞丐眼睛瞪大,用力的把塞在喉嚨眼的那一大團飯菜咽了下去,然後飛快地把油膩膩地手在破布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就去搶那封信。


    一邊搶,一邊含糊的道,


    “去,我去,我這就去。”


    “別急,吃飽喝足了再過去,事也不是那麽緊。”


    漢子把信放在了乞丐的手裏,然後又把自己的水壺從腰間摘下來,遞了過去。


    “裏麵的酒水是滿的,路上渴了喝。”


    “哎哎,哎哎,您真是大好人,小的謝謝您嘞。”


    乞丐跪下給漢子磕了個頭。


    然後,他接著吃。


    他飛快地,囫圇的,把盤子裏的飯菜全都扒拉到了嘴裏,一股腦兒地咽了下去,最後,用舌頭把盤子底舔了一遍,又咕咚咕咚的灌了兩口酒。


    “嗝兒!”


    乞丐痛快的打了個飽嗝兒,一臉的心滿意足。


    他把那封信小心翼翼的揣進懷裏,對著屋子裏的幾位鏢師喊道,


    “幾位爺放心,信一定給您送到。”


    “小的這就走嘞。”


    乞丐對著屋子裏鞠了一躬,然後一瘸一拐的朝著鎮子外麵走去。


    ……


    長保鎮距離錦繡山的距離並不是很遠。


    如果是騎快馬的話,可能隻需要片刻的功夫。


    但乞丐肯定是沒有快馬的。


    再加上這乞丐的腳是瘸了的。


    所以,這路上耽擱的時間就有點兒多。


    當天下午的時候。


    乞丐才來到了錦繡山,見到了那位守在山門的白花女子。


    “小的來給小公子送一封信。”


    “還請通報。”


    白花女子打量了乞丐一眼,沒有多說,便是上去通報。


    不多時的功夫。


    白花女子再次通報,將那封信拿了上去。


    乞丐也不著急。


    就在這錦繡山的入口候著。


    他依舊佝僂著身子,一條腿耷拉著。


    依舊滿臉的風塵仆仆。


    但是,那一雙眼睛裏,卻少了卑微和滄桑,多出了幾分無形之中散發出來的威嚴和氣度。


    他就是譽王。


    逃出長安城,藏身長保鎮的譽王。


    為了掩人耳目。


    為了能夠順利逃回滇南。


    白君曰給他設計了這個逃跑的計劃。


    一路上。


    他將先後扮演瘸腿的乞丐,化緣的和尚,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行走江湖的說書先生等。


    一路借著這些身份,逃去滇南。


    最後,他將是滄江口擺渡的船夫。


    借著載客的機會。


    入蜀中。


    而那五十名黑衣衛,則是會打扮成行商,江湖人,鏢師,還有遊玩的富家公子,暗中跟在譽王的四周進行保護。


    彼此之間。


    一路上基本不會有什麽接觸。


    就是為了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懷疑。


    他們都知道。


    這一路回滇南。


    肯定會有無數人盯著。


    也肯定會有無數人打探他們的消息。


    所以,譽王和黑衣衛,不是必要的時候,絕對不會彼此接觸。


    就像是完全不相幹的兩股人。


    但彼此都知道彼此的身份。


    一旦有什麽特殊的事情發生,他們也能來得及互相通知。


    相互輔助。


    ……


    此時此刻。


    周圍已經沒有人了。


    那封信裏麵,也向小公子說明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


    譽王就不需要再演戲了。


    這一路瘸腿走過來,他不敢有絲毫的放鬆,完全就是真的把這條右腿當做了廢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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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拖拉過來。


    雖然路程不遠,但對於他這位養尊處優的王爺來說,還真是累。


    也就是他心性堅韌,不然的話,很容易堅持不下來。


    這個時候。


    終於是可以放鬆一下了。


    “有玄機閣暗中牽製江湖力量,再加上白先生設定的這計劃,本王回滇南應該沒有問題。”


    山間一片清風暮光,譽王坐在那無盡的錦繡花叢之下,一塊凸起來的石頭上,一邊輕輕的捶打著發酸的右腿,一邊自言自語。


    他的臉上,雖然有疲憊。


    但眼睛裏卻充滿了自信,還有對未來的期待。


    隻要回到了滇南。


    滇南邊軍,哪怕是被皇帝分成了四路,他依舊有絕對的把握將這四路邊軍迅速整合到一起。


    尤其是。


    現在老皇帝還生死未卜。


    朝廷大亂的時候。


    根本沒有人顧忌邊軍的動靜。


    他更容易得手。


    隻要拿到了四路滇南邊軍,這以後的事情,就簡單的多了。


    趁著朝廷內亂,他以最快的速度,橫掃雲貴二州,掌控雲貴線,再拿下蜀中,南疆,穩固北麵和後方,便是可形成一片能夠和朝廷抗衡的地盤。


    日後的事情,則更簡單了。


    他早已經暗中和北遼以及關隴草原上的蠻子暗中溝通過。


    一旦滇南戰事爆發,這兩邊也會立刻宣布脫離大魏朝的掌控,不再屈居人下。


    並且會立刻發兵,奪回多年前他們失去的那些土地。


    到時候。


    大魏朝西北南三麵受敵。


    必然無一支撐。


    坍塌便在頃刻之間。


    而自己,則將趁勢而起,拯救大廈將傾。


    成為大魏朝曆史上新的英明神武君王。


    他拯救了漢室。


    也拯救了中原。


    他將名垂青史。


    “原本是用不到這個計劃的,借輔政王計劃,徐徐而圖之,也能讓這中原大地少受幾分瘡痍,可惜,被那太監給毀了。”


    譽王暢想未來的時候,又想到了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也不想引外敵入中原。


    他也不想讓中原百姓遭受兵荒馬亂之災。


    他也不想把大魏朝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基業,被戰事毀個七七八八。


    所以。


    他原本想用輔政王計劃登位的。


    慢慢圖之。


    根基不毀。


    天下也不亂。


    但奈何,天不遂人願。


    被陸行舟橫加一刀,砍斷了所有的路。


    自己還身陷險境。


    如今被逼的當樵夫,當乞丐……甚至逃出長安城的時候,還給陸行舟那狗太監跪過!


    他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隻能,走最不合適的這一條路了。


    “陸行舟。”


    “本王一生都將記得你,待本王龍袍加身,手握江山時,定讓你……”


    譽王眼前浮現出了陸行舟的那張臉。


    那一頭的白發。


    他狠狠的咬了咬牙,捶打著右腿的雙手,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他恨極了陸行舟。


    在他看來。


    即將到來的戰爭,天下大亂,中原瘡痍,百姓流離。


    都是陸行舟的錯。


    他如果不阻止自己,一切都不會發生。


    陸行舟。


    就是那個最大的罪人。


    他必須要讓後者為這一切付出代價。


    譽王自言自語的時候,前麵的錦繡花叢慢慢的動了,然後在那白花女子的帶領下,走出來了兩道人影。


    一人,手持折扇,嘴角上一顆美人痣,長發束在腦後,眉眼嬌媚而生冷。


    正是小公子馮謙益。


    另外一人。


    黑衣錦緞,麵容近妖,一雙眼睛好似璀璨星辰。


    光芒逼人。


    而更主要的是,他那一頭銀發,在陽光下,似乎有光暈朦朧。


    這人,便是陸行舟。


    兩人走到了譽王的麵前,微微一笑,同時拱手,道,


    “見過王爺。”


    譽王愣在了原地。


    他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過,最終落在了陸行舟的身上,然後徹底僵滯了下來。


    他皺了一下眉頭。


    他又咽了口吐沫。


    他想要站起來,但又一時間有些恍惚。


    他臉龐抽搐了一下。


    張了張嘴。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許久,才吐出了三個字,


    “陸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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