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景王府。


    蘇揚於略顯硬實的床榻上,盤膝而坐。


    緩緩閉上眼睛,心中寂寞無表。


    古人雲,胸有山川之險,心有城府之深。


    以人心不可度量,故而方有無限可能。


    閉上雙眼時,眼前是一片漆黑,仿佛來到一片無星無月的太空,不知四方上下,亦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蘇揚的五感逐漸消失,外麵的一切風吹草動,都變得若有若無,直到消失無蹤影。


    隻因心無雜念,故能無欲則剛。


    那月光似水銀瀉地,不要錢的灑來,照出蘇揚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他心中一動,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起來。


    他整個人仿佛虛脫了一樣,側趴在了床榻上,微微喘著粗氣。


    他臉上的汗珠清晰可見,臉色亦是無比蒼白。


    “又墮境了,這是第二次了。”


    一縷寒風,吹動燈火,吹動蘇揚的衣襟,被寒風拂麵而來,蘇揚忍不住起身,望著窗外明月。


    縱然千般術法,萬般神通,他也隻願如這輪明月,亙古長存。


    輕輕握了握拳頭,無力感便蔓延全身。


    這一次墮境非同小可,他已經墮出了問神境界。


    目前的修為在半步問神的階段。


    縱使以他的實力仍能秒殺大部分坐照境界強者,但實力的大幅度下降,還是讓得蘇揚略有些崩潰。


    好在,他早就知道這種情況的發生,也很快便調整好了情緒。


    “在家裏多陪陪父母,反正已經這樣了,著急也沒用,等到查清楚魔宗的情況,拿到輪回珠,這種現象應該可以改變。”


    蘇揚知道自己不能急,反正他的時間還算充裕,若自己不去過度作死,應該最起碼還有三四年的時間。


    他離家太久,如果這次真的出現不可預料的意外,蘇揚也想提前給父母他們留下更多陪伴的時間。


    飛仙影螳出現在他麵前,蜥蜴大小的體型,扇動著翅膀,圍著蘇揚的腦袋轉圈,最後趴在了他的腦袋上。


    “放心吧,我以後會保護你的,我的力量已經基本上全部恢複了,雖然我隻能勉強對付神台境界的修行者,但你也不要覺得我沒用啊。”


    蘇揚把飛仙影螳捧在手心,蒼白的臉上多出一抹笑意,說道:“你陪伴我這麽久,就算你隻是普通的螳螂,我也不會覺得你沒用。時間流逝太快,人間變化也很快,你當年全盛的實力在如今確實已經不算多強,但一般人也不敢主動招惹王者異獸,日後我還真得需要你來保護我了。”


    作為五星王者一階的異獸,飛仙影螳全盛時期也能與神台上境強者打平,甚至還可以隱隱壓製,隻要不遇到滄海境界以上的至強者,飛仙影螳便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而且蘇揚也打算盡可能的待在鄴城,直到準備好前往魔宗山門,在此期間,隻要自己不出鄴城,便是滄海境界的強者,也奈何不了自己。


    這雖然是很屈辱的一件事情,但蘇揚並不在意,在齊王朝,他的仇人畢竟不算太多,因為那些強大的仇人都已經被他除掉了。


    接連幾天過去,蘇揚也並非無所事事,他一直在著手準備跟各州宗派會談的事宜,想要獨尊整個江湖,並非隻是說說那麽簡單,但蘇揚對此事還是很有信心的。


    畢竟禦風閣的地位就擺在這裏,如果有像靈劍宮和空聞寺這等有名望的強大宗派表明態度,其餘那些微不足道的山門根本不敢反抗,他們就算再不情願也隻能屈服。


    但蘇揚估計,想要真正做成這件事情,恐怕還是要花費不少時間的。


    在他製定好計劃之後,便將這件事情交給了藍冰月和李月蝶來辦,自己則繼續做一個甩手掌櫃。


    每天不是陪著蘇子陵和呂清檸修行,便是和靈羅一起遊逛鄴城,吃好的喝好的,再不然便是跟景王下上幾盤棋,或是跟母親說些家常話。


    雖然平淡,但卻也頗有樂趣。


    這本來便是他向往的生活,他在修行的道路上掙紮,最終想要達成的目的,也不過就是如此罷了。


    能夠好好活著,一家人平平淡淡,快快樂樂,便是蘇揚最大的奢望。


    奈何蘇揚一直想低調,但實力卻不允許。


    他注定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去過平凡的日子。


    在此期間,蘇揚也聽聞,周王朝已經被魏王朝和齊王朝瓜分,周王朝已滅,如果放任不管,很容易會出大事。


    魏王朝的局勢也並不穩定,齊王朝更是帝脈無人,他們隻能暫時選擇合力穩定周王朝的混亂局麵。


    一半的周王朝地界變成了齊王朝的一個新州地,自此,大齊十六州便成了十七州。


    這一州被命名為西王州,想要妥善安排,齊王朝必定要派出可以獨當一麵的大臣入駐,還要分出不少的精力,把西王州恢複到以往的樣子。


    無巧不巧的是,雲唐城之所在,也被劃分到了西王州。


    這天黃昏時刻,蘇揚在房間裏看書,範經略和百裏登封敲門進來。


    “先生。”


    在得知蘇揚的真正身份開始,範經略便對蘇揚的稱呼有了改變,對此,蘇揚也並沒有說什麽。


    雖然他並沒有完全信任範經略,但是有大道契約的束縛,範經略也不可能背叛他。


    且範經略在知道蘇揚就是齊王朝的禦風閣主後,便已經完全放下了姿態,心裏再不敢有其他念頭,畢竟禦風閣若要讓他消失,他根本片刻也蹦?不起來。


    反之,有了禦風閣做靠山,範經略的小日子過得也很舒服,他反而慶幸自己與蘇揚簽訂了大道契約。


    其實蘇揚心裏也有想法,禦風閣雖然表麵上統禦著整個大齊江湖,但實際上能上得了台麵的強者並不多。


    除了藍冰月這位滄海境界的強者外,便也隻有柳長河與百裏登封,李月蝶和琅琊衛包括血殺和鬼殺,對付尋常之輩還行,遇到真正的巔峰強者,他們人數再多也沒用。


    相比於其他山門,動不動便是十幾位甚至幾十位的神台境界強者,禦風閣內的高手實在有些太少了。


    當年若非運氣好,還有藍冰月他們盡心盡力的幫忙,又有清山與空聞寺在江湖上的影響力加持,禦風閣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成長起來。


    直至水到渠成,禦風閣站穩腳跟後,才令得各州宗派忌憚,而選擇附庸在禦風閣下,形成如今這種局麵。


    但這樣的事情長久以往總會出問題,這同時也是蘇揚打算真正獨尊江湖的原因之一。


    將手中的書卷放在桌案上,蘇揚揉了揉眉心,伸了個懶腰,起身行至一側,捧起銅盆裏的清水洗了把臉,在冰水的刺激下,霎時便覺精神了不少。


    他側目看著範經略和百裏登封,問道:“這個時間你們來做什麽?”


    百裏登封趕忙說道:“望月樓今晚有一場宴會,想著也沒什麽事情,問問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本以為蘇揚會拒絕,百裏登封還很緊張。


    但是沒想到蘇揚隻是稍微考慮了一下,便答應了下來。


    蘇揚一行三人走到街市之時,已是傍晚時分,路上沒有什麽行人,倒有不少才子當街大發騷性,吟詩作對的不少,還有從流雲館跑出來喝得醉醺醺的醉漢,東搖西晃,踉踉蹌蹌。


    蘇揚皺眉,避之不及,倒是百裏登封一腳踹出,將那醉漢踢翻在地,醉漢坐躺在角落裏,卻是渾然未覺一般直接睡了過去。


    沒有理會這小插曲,左拐右拐,穿過幾條大街,又行了小半個時辰,前頭隱隱出現了朱紅色的院牆。


    望月樓,望月樓,當然是處在距離月亮最近,且觀賞度最高的地方。


    這是一座雅閣,非是尋常酒樓,也不是什麽客棧,隻是文人雅士常常聚會之地。


    此刻月亮正圓,望月樓下的一座庭院之中,冰涼的風微微拂過,月光灑下一片銀白在石桌石凳之上,各色美麗的花朵在白雪的襯托下飄來幽幽清香,煞是好聞,亦是瑰麗景色。


    望月樓的奴婢皆統一穿著相同的服飾,一襲月白色裙袍,個個身材高挑,明眸皓齒,舉手投足間便仿若大家閨秀,氣質脫俗。


    蘇揚默默看著這一切,說道:“先前鄴城並沒有這望月樓吧?”


    百裏登封擦了擦口水,說道:“差不多在三年前出現的吧,因為賞花會一事得了靈感,一個商人便出資購下了這座樓,重新裝飾一番,變成了望月樓,在鄴城還是挺受歡迎的。尤其是那些錢多燒不完的富家子弟,最喜歡的地方就是來這了,因為這裏美女多,而且還有很多有名的大才女也會在這裏聚會。”


    蘇揚了然,對這望月樓卻並沒有太大興趣,問道:“那今天是怎麽回事?”


    百裏登封先是怔了一下,才說道:“好像是有一位少年才俊在今晚包下了整座望月樓,宴請來自中州的豪客,出手闊綽,實在大氣磅礴。”


    蘇揚怪異的瞧了百裏登封一眼,他似乎還真沒有聽到過登封這麽誇讚過一個人呢,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百裏登封默默擦了擦頭上冷汗,連忙叫住前來迎接的望月樓奴婢,由那奴婢引領著朝樓上走去。


    望月樓共有七層,而他們上得便是最頂層,頂層上有一處露天台,與樓內連接,就像是延伸出去的一座平台。若有恐高症的人在,根本都不敢靠近露天台,站在邊沿往下望,眩暈感便會直襲大腦。


    七樓大廳內擺了十張桌席,已經有十餘位中州江湖的青年豪俠到場。


    蘇揚和百裏登封、範經略三人,被安排在大廳內邊緣偏僻的一張桌席處坐下。


    這顯然是經過刻意的安排,百裏登封朝那領路的奴婢揮揮手,將她趕了出去。


    大廳前麵和中間乃是最好的位置,無疑是準備給真正的貴客入座的。


    蘇揚不知道來得都是些什麽人,且也並不在意位置的好壞,隻是自顧自的喝茶。


    陸陸續續,又有一些青年豪俠賓客到場,相互熱情的打著招呼,稱呼著彼此的江湖名諱,七樓大廳內,越發的熱鬧起來。


    蘇揚看著眼前的場麵,頗為有趣。


    這座大廳裏數十餘人之中,真正的修行高手,屈指可數。


    更別提是達到百裏登封這樣的高度了,但意外的是,場中卻也有一兩位邁入坐照境界的修行青年。


    蘇揚微微蹙眉,看了一眼百裏登封,說道:“墮殺隕體雖然已經被冰清心法控製,但這脈體的特殊性早已與你相融,依照你的資質,本該能夠邁入神台境界,甚至更高,怎麽到如今,卻隻是坐照上境,你是不是對修行有所倦怠?”


    百裏登封苦悶的撓撓頭,嘿嘿笑道:“哥,你也知道嘛,我跟雨欣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哪還能像以前那樣,就隻知道修行,啥都不管不顧呢。”


    蘇揚倒是沒有多想,隻是覺得可惜了百裏登封的修行資質。


    而且百裏登封跟林雨欣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了,怎麽還會像初識一般,天天黏在一起呢。


    蘇揚是有些不太理解,其實這也很正常,因為百裏登封和林雨欣真的互相太喜歡,不管他們在一起多久,那種感覺都是不會變的,而且百裏登封的性格又較為跳躍,想要尋一些驚喜不斷給感情升溫,還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現場除了那些江湖青年之外,還有一些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那便是鄴城的富家子弟。


    這些富家子弟一副充著自己也是青年豪俠的摸樣,自來熟的跟眾人打招呼。


    可惜,眾青年豪俠並沒有多少人搭理。


    江湖和朝堂還是有些格格不入的,且這些富家子弟也不算官宦之家,尋常江湖人或許會給他們一些麵子,但對於那些來自宗派的弟子而言,這些富家子弟並不會被瞧上眼。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在確定基本上人都到場了之後,那望月樓的大管事便露麵了。


    這些青年豪客並非是被特別邀請而來,而是因為得了消息,說是有人要在望月樓宴請中州江湖上的青年才俊,離鄴城近的或是剛好在鄴城的,便來湊個熱鬧。


    畢竟江湖人還是很喜歡交朋友的,這般可以白吃白喝的場合,他們自然也不會拒絕。


    那望月樓的大管事拱了拱手,笑道:“今日中州青年豪俠盛宴,乃事有因,在主家露臉之前,早已為這場盛宴準備了一份大大的驚喜,請來了一位在鄴城,乃至整個中州都極負盛名的神秘嘉賓,為今晚盛宴開場。”


    七樓大廳內,頓時為之一靜,眾青年豪俠們翹首以盼。


    其實他們心裏更加好奇的是,能夠包下望月樓的人究竟是誰,居然有這麽大手筆,有人甚至還懷疑此事可能存在陰謀。


    在那望月樓的大管事話音落下後不久,一曲古色古香的古琴名曲,悄然而起。


    這琴音僅僅起了一個調子,便引人入神。


    “這這琴聲好耳熟!”


    青年豪俠之中,不少人流露出驚訝之色。


    甚至有人豁然站了起來,驚喜的四處翹首張望。


    隻因琴聲雖起,卻不知聲在何處,根本看不到撫琴之人的身影。


    “這,這不是雲仙子的琴聲麽?!”


    “不錯,這是她的琴聲,我曾聽過一次!”


    “當今中州江湖不!整個大齊十六州也隻有雲仙子才能彈奏出如此仿若身臨其境的美妙琴音。隻是,她是流雲館一等一的頂級清倌人,從來隻在流雲館內單獨為尊貴客人彈奏曲子,幾乎很少離開流雲館外出應酬。沒想到這宴請我們的人居然把她給請來為今晚的盛宴助力,這果然是一個大驚喜啊!”


    “難怪,剛才我在樓下,還隱約看到幾名流雲館的侍候駕著一輛馬車出現,我還納悶這是誰呢,原來他們是護送雲仙子來這望月樓的。”


    大廳內,眾青年豪俠們,都露出驚喜振奮之色。


    “安靜,切勿出聲!聽完雲仙子的這一首,再談閑話!”


    “對對,切不可辜負雲仙子的琴音!”


    廳內眾青年豪俠們連忙正襟危坐,自覺閉言,細聽那脫俗出塵的琴曲。


    蘇揚聽到這琴音彈奏一響,便很快蹙起了眉頭,他很久沒有聽到這琴音了,uu看書 .uukanhu.cm 一開始還有些疑惑,在聽到旁人的議論之後,腦海中立即便浮現出了那快要被他遺忘的曼妙身影。


    雲仙子,冷悠雲。


    是蘇揚從百香樓挖到流雲館的,而且當時蘇揚便覺得這雲仙子來曆不凡,隻是後來諸事纏身,便把雲仙子給忘了。


    百裏登封一直在悄悄注意著蘇揚的表情變化。


    見到蘇揚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他便覺得似乎有戲。


    暗自拍了拍胸口,他心中暗道:“王爺啊,我可是盡了最大努力了,我可從來沒有騙過我哥,但這一切也是為了我哥好,都是值得的。”


    蘇揚沒有說話,隻是靜靜聆聽著那充斥整個望月樓的琴音,很多人根本聽不出這聲音來自何處。


    琴音繞梁,好似來自每一個角落,又好似就在自己耳邊,又好似來自天外,根本不在望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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