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到後半夜的唱曲的、飲酒的、交歡的聲音,在天色乍現曙光之時才逐漸趨於寂靜,整座怡紅樓彌漫著萎靡、頹廢之氣。


    清晨,王嬸胳膊上掛著一個籃子,第一個打開大門,沿著門前大路向西走。


    這個時候,外麵的行人已經很多,王嬸的行蹤並不顯眼。


    西行三公裏的路程,恰好是電廠工地。


    她在出門後,從街角的包子鋪買了滿滿一籃子的包子,用一塊白色棉布蓋得嚴嚴實實。


    每三天,她在清晨去電廠門口賣一次包子。


    “賣包子,賣包子,皮薄餡多的肉包子,好吃不貴啊。”王嬸賣力的吆喝著,眼睛四處張望,尋找一切可能成為顧客的人影。


    遠處,走來四個人。


    潘磊指著路邊的肉包子問三個和他同行的工友:“你們誰吃?”


    “潘磊,今天怎麽大方了?”同行的老李挪喻道。


    潘磊,平常把每個銅板看的比親爹親娘還重要。


    “嗨,昨晚摸了幾把,贏了幾個小錢。怎麽著,到底吃還是不吃,給個痛快話。”潘磊一身橫肉,整張臉就像一塊發麵烙的大餅,眼珠是烙糊的地方。


    遇見他請客,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喜事。


    “吃,幹嘛不吃,我來五個。”老李正常飯量是三個,逮住一次便宜不占白不占,他準備偷偷揣兩個回去給媳婦當中午飯。


    “我要四個。”小韓說。


    他和老李一種心理,不過沒有老李臉皮厚,隻多要了一個。


    “我三個就夠了。”老劉是個老實人,飯量不大,沒想著沾光。


    潘磊走到王嬸的籃子前蹲下,指著包子說:“十八個,給我挑大個的啊。”


    王嬸憨厚的笑:“大兄弟,我這包子,哪個都大,放心吧,不會讓你吃虧的。”


    話是這麽說,她依然手腳麻利的在籃子裏輕輕翻動,專撿皮薄餡大的包子往外拿。


    “怎麽回事?”王嬸捏著嗓子問。


    “不知道,警察局的人昨晚似乎設了一個局,專門等著他往裏麵跳。”潘磊小聲回答。


    “設局?”王嬸吃驚。


    “像,先生覺得太巧了,吩咐我們暫時停止一切行動,包括你。”潘磊交代。


    “先生怎麽樣,又犯病沒?”王嬸邊拿包子邊問。


    “暫時沒有,從姓霍的那裏拿的藥挺管用。”


    “姓霍的呢?”


    “去羅宏宇身邊了。”


    “先生什麽意思?”


    “留著他現在還有用,等病好得差不多了,再除掉他。”


    兩人說完這些話,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包子上。


    “先生,您買的多,給我十個銅板就行,吃著好吃,下次帶來買啊。”王嬸笑吟吟的,遞給潘磊十八個包子。


    那些包子,用一張油紙兜著,冒著熱氣,肉香味已經飄出去很遠。


    潘磊根本不接,伸手招呼三個工友:“過來,自己拿。”


    他自己先伸出兩隻手,一隻手抓了三個,另外一隻手同樣抓了三個,說完話就把包子往嘴裏塞。


    老李、小韓、老劉興衝衝的走過來,按照自己事先報的數,不客氣的伸出兩隻手,抓起包子就走。


    有了潘磊開頭,後來跟來的人你兩個,他三個的,王嬸的一籃包子很快賣完。


    她回去的時候,在空蕩蕩的籃子裏麵裝滿幾種新鮮時令的蔬菜。


    “王嬸,買的什麽菜?”怡紅樓的老媽子們慢慢走出房門,開始為上午起床的姑娘恩客們準備早飯。


    “還不是老幾樣,西紅柿、黃瓜、辣椒,還有一隻宰好的雞。”王嬸是照顧林曼的老媽子。


    “你家姑娘還是喜歡吃辣子炒雞,你這手藝被她練得比飯館好吃百倍。”


    “可不是,王嬸的辣子炒雞是一絕。”


    怡紅樓內,說話、走動的人越來越多,繁鬧的一天即將開始。


    王嬸的舉動都被跟在她後麵的宋凱看得一清二楚。


    宋凱以家裏有事為借口,暫時辭了深巷酒香小飯館的小工,他有點像曾雲峰,挑了一個扁擔,沿街剃頭,順便賣賣煙香煙、紙扇。


    按照夜色的布置,他這段時間一直蹲在怡紅樓外麵,主要盯著錢梅玲、幼莘和林曼,看看她們是否聚在一起或共同出行。


    王嬸本來不是他監視的人,可一大早出來後又是買包子、又是賣包子的詭異舉動引起了他的注視。


    宋凱一路跟蹤,在跟到電廠附近時,他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


    這個女人有問題。


    等王嬸買菜回了怡紅樓,宋凱沿街尋找曾雲峰。


    兩個人來回走動的路線,早就確定在幾條街道的範圍內,沒用多大功夫,宋凱遇到了曾雲峰。


    “剃頭的,我光刮臉,行麽?”曾雲峰摸著絡腮胡子問。


    這個時候宋凱出現,肯定有事。


    “老板,當然行了,隻收您一個銅板。”宋凱選好地方,在背街胡同裏放下挑子,擺好板凳。


    曾雲峰的挑子放在路口,他們後麵是死胡同,沒人打擾。


    “我剛才在怡紅樓前發現一個奇怪的中年婦女,早早的出了門,在路口買了一籃子的包子,走到電廠去買,價錢一模一樣,一個銅板都不賺。”宋凱眼睛時不時瞥向胡同口,一隻手在曾雲峰的下巴上塗抹肥皂沫。


    “她和什麽人接觸過麽?”


    “有,一個壯實的男人,兩人蹲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幾句。”身為地下黨,他平常接頭、對暗號、傳遞情報和特務沒有區別,彼此之間的動作一看就能明白。


    “好,我安排人進怡紅樓,你一會跟著我走,把那個女人的模樣詳細說出來。”


    曾雲峰刮完胡子,挑上自己的擔子繼續沿街吆喝:“鏹剪子來磨菜刀。”


    不過,他的速度很快,吆喝一聲之後,人基本上就隻能看見背影了。


    宋凱遠遠跟在他後麵,一聲不吭。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曾雲峰的家,他家裏,來了一個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乍見宋凱,驚了一下,扭頭看看曾雲峰,曾雲峰不慌不忙的點了點頭。


    言外之意,自己人,不用慌。


    宋凱先衝她笑了一下。


    女孩回了宋凱一個微笑。


    兩人誰也沒問誰的姓名、來曆,這是組織紀律。


    曾雲峰叫著兩人坐在桌子邊,又給每人到了一碗水。


    “你先說說,那個中年女人長什麽樣?”曾雲峰衝著宋凱說。


    “中等個,就像你這麽高,不胖,身材很勻稱,短發,有點黑,給我的感覺好像會功夫,舉步生風,早晨出來的時候鬢角兩邊各有一個發卡,別住散落在耳朵邊的頭發。”宋凱麵向女孩,一邊比劃一邊說。


    “發卡什麽顏色?”女孩問。


    “應給是黑色的,我不太懂那玩意,見過上年紀的婦女帶,在耳朵邊,我當時看著是和頭發一個顏色,是黑的沒錯。”宋凱肯定。


    “穿的什麽衣服?”女孩問得很仔細,一看就是一個細心,對敵鬥爭經驗豐富的人。


    “藍色褲子,藍底白花偏襟上衣,不像很多那個年紀的女人,邋遢,不打扮,她給人的感覺是很精神、很利索。”


    女孩點頭:“我明白了,我現在就去,按常理她還不會換衣服,很容易找到。”


    她站起來,走到裏屋後馬上又出來,胳膊上同樣挎著一個籃子,裏麵放著脂粉、香水、頭花、手帕之類的東西。


    看來曾雲峰針對怡紅樓已經製定好了計劃,宋凱的消息讓女孩的行動更加具有針對性。


    日上三竿,怡紅樓在明媚的陽光中繼續開啟鶯歌燕舞的盛景。


    “三姐,快點,你家相公來了。”一個身穿水紅色旗袍的女子調笑道。


    “小桃花,你看看你,眼角的吃麽糊都沒洗淨,一會怎麽見趙少爺呢?”對方笑嘻嘻的懟了她一句。


    “哎,賣胭脂頭花的來了,在一樓呢,誰需要趕緊去看看,去晚了好看的就被挑走了。”


    老鴇在樓下大嗓門喊了一聲,立刻蜂擁過來一二十個睡眼惺忪的女子。


    青樓女子最看重的就是容貌,最依賴的也是容貌。


    姚艾胳膊上的籃子已經放在大廳裏最大的一張桌子上,裏麵的東西全都攤在桌麵上,按照不同種類分成幾堆。


    “妹子,你這東西哪來了,很別致啊。”小桃花顧不得洗掉吃麽糊,邁開小短腿,第一個衝到桌子前。


    她個子不高,屬於小巧玲瓏型的,跪在凳子上,正好趴在頭花上麵。


    姚艾的貨,都是托人從上海,經由鐵路運來的。


    她這次奉命來到洛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配合夜色護送領導進過。


    從上海帶貨,是她借搭建貨物運送通道檢驗送人通道的一種辦法。


    “姑娘,這些都是地道的上海貨,還有國外來的,你看看。”姚艾拿起一管口紅,指著上麵曲裏拐彎的英文字母說。


    “還真是,這個多少銀子?”小桃紅急切的問,有種非要不可的架勢。


    “就你那個頭,要那麽好的東西也是糟踐。”小桃紅手裏的口紅被後麵伸過來的一隻手奪走。


    小桃紅回頭看去,當即嘲笑道:“林曼,你什麽意思?嫌我個子矮?我個子矮也有趙少爺疼,哪像你啊,個子高,長得漂亮,管屁用!那個朱家的什麽公子爺怎麽就不來疼你了呢?”小桃紅的嘴巴像刀子,句句戳中林曼的軟肋。


    朱家公子爺,說的就是朱正明,一個死鬼,怡紅樓的人已經都知道了。


    林曼臉色發白,揚手就是一巴掌。


    “你打我?”小桃紅捂住臉,尖叫。


    “打你怎麽了?叫你的趙少爺來啊,我沒人疼,你個騷蹄子就有人疼了?”林曼插著腰,橫眉冷對,氣勢逼人。


    她的個子比小桃紅高出快要一頭,趕本沒把小桃紅放在眼裏。


    哪知就在這時,她的臉蛋也被扇了一巴掌。


    趙少爺恰巧正好走進大門,看見相好的挨了一嘴巴子,頓時怒火中燒。


    圍觀的人都是怡紅樓的人,拉著個也不是,勸那個也不行,關鍵是她們兩頭都不想得罪。


    林曼看了半天沒人出頭,一把拽住姚艾:“去二樓叫王嬸來。”


    男人指著林曼的鼻子叫囂:“叫王爺來也不行。”


    隨後他的手指向姚艾:“你去,叫那個狗屁王嬸過來,少爺我打斷她的狗腿。”


    姚艾慌忙點頭,邁開兩腳往二樓跑。


    跑到樓梯口,她拉著距離她最近的一個女人問:“林曼的房間是哪個?”


    女人大概給她比劃了一下。


    姚艾借著這個機會跑進林曼的房間。


    林曼的房間,和其他青樓女子的房間一樣,在姚艾進入看到的第一眼,弄了個滿臉通紅。


    屋子內,到處都是春宮圖,活色生香,欲望橫流。


    姚艾定了一下自己得心神,輕輕關上門,快步跑到化妝台前,拉開抽屜,翻看裏麵的東西。


    除了一些首飾銀票之外,壓在最下麵的好像一張圖像衝下的照片。


    姚艾的手剛剛把它拿起來,屋門吱拗一聲被推開,外麵走進一個女人。


    “你是誰?幹什麽的?”來人大聲質問。


    姚艾抽出手,身體順勢朝前一靠,看書 .uukanshu.co輕輕關上抽屜,然後轉身,沉著的問了聲:“是王嬸麽?”


    進來的婦人四十來歲的模樣,各個方麵和宋凱形容的都差不多,除了眼珠渾濁無神之外。


    “我不是,我姓馮,你找王嬸?”姓馮的老媽子說。


    “對,是林曼林姑娘讓我來叫她的,馮媽媽能否麻煩您幫我找一下她?我在這屋子裏麵等著。”姚艾客氣的問。


    “行,那你等著,我叫她去。”馮媽媽應承著,轉身走出去。


    姚艾果斷轉再次來開抽屜,抽出壓在最下麵的照片,是三個穿著和服的女人的合影照。


    最邊上的一個就是林曼。


    林曼是日本女人?


    這個發現嚇住了姚艾。


    她想把照片拿走,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合適,唯一的辦法就是再找機會。


    原樣放好照片,姚艾關了抽屜,走到房屋中間,四處打量。


    一張床、一張化妝台、兩個衣櫃,還有一個藤製手提箱。


    東西雖然不多,但姚艾在看到藤製手提箱時,馬上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一個青樓女子,沒人替她贖身,不到人老珠黃一身毛病的時候,老鴇不會輕易放她走。


    那麽這個手提箱,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除非,林曼的來去很自由,連老鴇也管不住。


    就在這時,屋門第二次被推開。


    姚艾一轉身,嘴裏的王嬸還沒叫出聲,一把閃亮的匕首衝著她胸口的方向狠狠的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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