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誰?”夜色好奇。


    榮輝沉默一會,輕聲說:“嶽玲玲。”


    “對啊,她是護士,可以路上照顧黃益民。”夜色讚成。


    “不僅如此,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如果能去根據地,比這裏要安全的多,起碼不用每天擔心麵臨被捕和死亡。”榮輝的話音,沉底、壓抑。


    夜色抬頭打量榮輝。


    坐在自己眼前的男人,雖然幾近中年,但長相年少,豐衣足食,逍遙自在,風流倜儻。


    在所有人眼裏,他每天以隻爭朝夕的勁頭放蕩不羈,抽好煙、喝好酒,碌碌無為,喜歡打牌跳舞,生怕第二天再也沒有風花雪月的機會。


    但夜色卻在他的眼角,發現了細細的皺紋。


    在他的眼中,讀出了苦悶、無奈和恐懼。


    所有地下黨,包括他自己在內,都有一顆平靜等待自己出事、為黨犧牲的心。


    這種殘酷事情,落在一個女孩身上,更痛苦。


    “她走了,你怎麽辦?”夜色沉默了好一會,才問。


    榮輝在醫院隻有這一個下線。


    沒有下線,他的很多工作難以開展。


    或者說,不管什麽事,他出頭的機會將要增多,暴露的可能性在增大。


    “航空局迫切需要黃益民這樣的人才,目前隻有嶽玲玲是最合適的人選,我的決定,不僅僅有個人色彩,也是工作需要。輕重之間,當然要有選擇。”榮輝看似輕鬆的回答。


    夜色拍拍他的肩膀:“請示一下上級吧。”


    “這是當然,你轉告宋凱,力爭兩天之後送走黃益民。醫院裏麵,我還需要嶽玲玲配合開展一次詢證調查。結束之後,如果組織同意,就讓嶽玲玲加入護送小組,跟著黃益民一起去根據地。”榮輝說。


    “好,等組織消息。”夜色回答。


    榮輝離開夜色家,回到醫院。


    “榮處,張院長找你。”手下人報告。


    榮輝晃蕩著去了張院長辦公室。


    “榮少,功不可沒!”張院長見麵後的第一句話,就是誇獎,看起來還算真心實意。


    榮輝立刻回敬了一個溜須拍馬:“主要是院長高瞻遠矚,領導有方。”


    張院長嘴上哈哈哈的笑,手指不停的上下點點著:“榮少啊榮少,以前看錯你了,真人不露相。”


    “多謝院長誇獎,我呢,喜歡自由,喜歡法幣銀元,喜歡風花雪月,就是不喜歡幹活。”


    “你特麽淨說大實話,誰不喜歡這些,是個男人都喜歡。”張院長指著沙發,示意榮輝坐下。


    “叫你來,是要說說收尾的事。”切入正題,張院長變得正經嚴肅起來。


    “調查組準備向臨時政府複命,調查報告的初稿我剛剛看過,整體上對咱們還算有利,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唐家和唐棠身上,但是彭組長為人狡詐奸猾,他想在走之前再詢問一下相關人員,親自驗證證據的真偽。”


    榮輝明白張院長的意圖。


    他拍著胸脯回答:“請院長放心,所有一切證據都是真的。”


    “真的?”張院長眼珠帶著試探。


    “我敢用腦袋保證一切都是真的。”榮輝發誓。


    “那就好,一切都拜托榮少了。”張院長笑眯眯的,很和善。


    榮輝起身:“沒別的事話,我回去準備一下。”


    “嗯。


    就在榮輝即將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又被張院長叫住。


    “榮少,”他的笑臉變成了冷臉:“我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但是萬一,我說的是萬一,有什麽紕漏的話,你要把它給我變成真的,你懂我的意思麽?”


    “是,院長您放心,榮輝絕不辜負您的信任。”榮輝敬禮。


    “榮少,我等你榮恒榮副院長的那一天。”張院長最後突然補充的這句話,用意非常明顯。


    好壞、成敗在此一舉。


    門診部二樓小會議室,裏麵原來的東西全被騰空。


    現在,空蕩蕩的會議室內,隻有兩張桌子,五把椅子。


    靠著牆邊,一名速記員,占據一張桌子。


    會議室頂頭正中間,彭組長、榮輝,還有調查組另外一名成員,坐在一張桌子後麵,彭組長居中。


    他的對麵,五米之外,放著最後一把椅子。


    每一個進來接受調查的人,都坐在這把椅子上。


    “張本同張參謀長?”彭組長看著眼前一遝個人資料最上麵的一頁。


    年齡、職務、照片等,都能跟眼前這個穿著軍裝的男人對應。


    “是。”張本同回答。


    “請你說一下你當時看到的。”彭組長放低姿態,客氣地問。


    這些戰場下來的人,脾氣火爆,順著他們,什麽都好說。一句話說的不對或者不好聽,他敢當場掀翻桌子跟你玩命。


    “我住在田春華隔壁,連續兩天看見唐棠化妝成一個護士給田春華送藥。有一次我曾經聽見唐棠說這是醫生臨時給他加的藥。”


    “既然唐棠化妝了,你怎麽認出來的?”


    “眼神,她的眼神歹毒、凶狠,尤其冷傲,讓人過目不忘。”


    “謝謝。”


    “李炳毅李醫生?”


    “是。”


    “你在最近幾天之內是否給田春華增加過藥物,用以改善他的精神狀況?”


    “沒有,隻是在他出現異常之後,和其他醫生聯合會診,改變了藥方,但中途沒有增加過。”


    “嶽玲玲小姐,你是最後一個看見田春華的人?”


    “是的,當時我發現他精神異常後去了他的病房,準備給他送藥,親眼看見他從窗戶跳下去。”


    “以你這段時間觀察,你認為他病情突變的原因是什麽?”


    “我拿不準,不過好像聽他說過一句,醫生給他增加一次藥後,情緒容易激動,腦子經常想象自己飛向藍天的舉動,無法自控。”


    “哪個醫生有權給他開藥?”


    “按照我們進來是的安排,隻有李炳毅醫生可以。”


    “你叫段九江?”


    “報告長官,我叫段九江,警備司令部軍法處列兵。”


    “你說說搜查唐棠宿舍的情況。”


    “報告長官,我當時奉命在陸軍醫院住院部三樓走廊站崗,突然聽說五樓有人跳樓了,隨後一個女性醫生跑下樓,就在所有人以為她逃跑的時候,她又回來了。之後,我和其他幾名士兵在杜寬杜少尉帶領下,奉命搜查一間宿舍,在抽屜和枕套下發現了幾張照片、一份名單和幾本保健書籍。”


    “你事先接到搜查命令了麽?”


    “沒有,事發突然,要不是有人跳樓,有人逃跑,我們不會搜查宿舍的。”


    “你叫王曉婷?”


    “報告長官,是。”


    “你平常覺得唐棠可疑麽?”


    “報告長官,很可疑。她不知為什麽經常偷窺我們病人的病例,而且在李醫生交代醫囑時,喜歡站在一邊聽。”


    “這點為什麽可疑?”


    “長官,我們醫院的人都知道,唐棠靠著她父親,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她自己的病人都不好好管,上班時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怎麽可能管別的醫生的病號呢?”


    “你叫王二子?”


    “報告長官,我叫王二子,警備司令部軍法處二等兵。”


    王二子挺直上半身,坐在椅子上。


    彭組長看著他準備詢問的最後一個人,心裏噗通噗通狂跳。


    整個調查過程中,他最後悔的隻有一件事。


    當夜色詢問他如何處理跳樓者屍體時,他當時糊裏糊塗回答了一句“處理掉”的話。


    他當時太衝動、太草率,完全沒想到“處理掉”三個字的含義,在不同人的理解上,差距那麽大。


    “你是處理田春華屍體的人麽?”彭組長問。


    “是,當時一起去的一共四個人,我是其中之一。”王二子回答。


    “你們怎麽處理的?”


    “按照慣例,我們會把槍斃的人扔到城北邙嶺的亂墳崗子裏。”


    彭組長揮揮手,直接攆走王二子。


    那群混蛋,平常都是這麽幹的。


    下麵的話,不敢問、不能問了。


    “榮組長留下,其他都出去。”彭組長沉著臉。


    榮輝聰明的腦子在聽完他這段問話後,已經測出他要幹什麽了。


    “彭組長,有何指教?”榮輝謙卑的問。


    “你看看,這像話麽!一群混蛋!無知的人!軍法處的人竟然把田團長的屍體給扔了。死者畢竟是黨人,衝鋒陷陣,浴血沙場,這話要是傳出去,對軍法處石處長不好,對院方也不好,你看該怎麽處理?”


    彭組長陰險的倒打一耙,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榮輝點頭附和道:“就是,我跟彭組長想的一樣,軍法處的人太簡單粗暴了,沒有一點腦子和想法,簡直是給石處長臉上抹黑。”


    “對。uu看書 .ukansh”彭組長眨巴著眼,滿意的點頭。


    醫院指定的這個組長,有眼色,還不錯。


    “我有一個建議,不知道是否合適。”榮輝看著彭組長逐漸由冷變暖的臉,故作巴結狀的說。


    “什麽?”


    “我們醫院有時會有地下黨或者漢奸、日本間諜送來救治,有很多因為傷勢嚴重,到這不久就死了。我們可以燒一具沒人認領的屍體,作為田春華的骨灰隆重交還他生前所在的部隊。”


    榮輝扭頭拿起速記員的記錄,擅自做主撕下最後一頁有關彭組長和王二子對話的記錄內容。


    “這樣處理,您看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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