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聽說了嗎,王文都借口河東毗鄰關中,擔心李傕郭汜與關中諸將前來攻打,向冀州劉玄德發出信函,請求他出兵相助,幫河東鎮守黃河一線。”


    “這哪裏是擔心李傕郭汜,明顯是想要把河東獻於劉玄德,借以保住自己的官途和榮華富貴!”


    “河東堂堂帝鄉,堯舜禹建都之所,居然被這等邊地匹夫拿來作為本錢,用以向他人示好,真是悲哀!”


    聞喜城外,裴家莊園,一群年輕士人聚在一起,憤憤不平地討論著最近在河東廣為流傳的小道消息。


    看似是年輕人正常的聚會,但若是有人能夠認出這些人的身份,就會知道,他們所說的話,所表述的意思,其實就是他們身後那些世家豪強的態度。


    河東世家很不爽!


    生逢亂世,本就是要用出賣來換取家族延續和富貴榮華,河東這塊富庶之地,對於在這邊土地上紮根了幾代甚至幾十代人的世家來說,更是最大的本錢。


    要賣,也應該是他們來賣。


    王邑,區區一個邊地蠻子,機緣巧合才來到這裏擔任太守的家夥,他有什麽資格把河東當成自己的東西?


    有道是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些世家子弟越說越激動,仿佛真要把王邑碎屍萬段,才能解除心中的憤怒。


    還有不甘。


    作為這些人默認的首領,裴潛獨自一人坐在厚厚的錦墊上,麵色陰沉地端著酒杯一語不發。


    產自冀州的桂花美酒,搭配冀州幽州出產的瓷杯,不但香氣撲鼻,隔著老遠都能令人沉醉,單單是望上幾眼,那琥珀色的酒液搭配潔白無暇的杯壁,都能帶給人無比的享受。


    但裴潛此時是一點心情也沒有。


    “留人不留地,留底不留人。”


    這是總結了劉備以往對待世家豪強們的行事作風之後,河東世家之間流傳的一句俗話。


    劉備所到之處,不管是多麽勢大財雄、根深蒂固的世家豪強們都得老老實實地聽話,毫無反抗餘地,讓交出土地就得交出土地,讓交出隱匿的丁口就得交出隱匿的丁口,一旦有人違抗,無論是住在城裏還是蹲在高大的塢堡之中,都難逃身死族滅的命運。


    老老實實給劉備當狗的也有,有幾個家族還別出蹊徑,打出了一片廣闊天地,但歸根結底,沒了土地和人口,即便積累下再多的財富,也不過是被圈養在圍欄裏的豬羊,人家什麽時候想宰就宰了。


    平心而論,裴潛這些人是痛恨劉備,希望他敗在袁紹、袁術這種頂級世家子弟的手中,讓天下回到之前二百年的正道上繼續運轉。


    既然劉備越戰越強,勢力範圍越來越大,越來越顯現出北方霸主的姿態,以裴家為首的河東世家見風使舵,將河東作為進獻之禮,換取安全甚至是富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劉備不是那種會主動俯下身子,對世家豪強示好的人,裴潛也無所謂,自己上門去示好也行啊,但是,他們卻死活找不到通向劉備的門路。


    之前來了個燎原先生,自稱是劉使君麾下某位重臣的心腹,裴潛他們以為可以順勢搭上關係,鉚足了勁去買燎原先生的貨,還有意無意地透露一些其他家族的消息。


    結果鬧出事情,燎原先生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令人欲哭無淚。


    現在又來了個郭嘉郭奉孝,頂著潁川世家的名頭、劉使君身邊紅人的風頭,在聞喜一帶大張旗鼓地查案辦事,裴潛這些人又覺得有機可乘,用盡各種解數去示好。


    結果這個郭嘉脾氣又臭又怪,活像茅廁裏的石頭,看誰都是用鼻孔對著,壓根沒把久負盛名的河東世家放在眼裏。


    人都是有自尊的!


    “惹惱了我,河東世家就跟劉使君麾下那些邊地人結盟,共同對付潁川世家,看誰鬥得過誰?”裴潛越想越憋屈,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不就是地嘛,拿去!人也拿去!


    隻要能夠擠進劉使君麾下,趁著他還隻有河北之地的時候占個位置,熬上十幾年或是幾十年,裴家就會以從龍功臣重新崛起。


    如今劉使君在打天下,需要把田地和人口集中起來養兵,等到天下一統,他坐穩了寶座,治理天下還是要依靠各大家族的人才。


    到那時候,失去的東西就會翻倍回來。


    “一群隻會空談,把家中長輩們的話語重複給別人聽的蠢材。”看著不遠處仍然在慷慨陳詞的“夥伴”們,裴潛的眼神變得越發鄙夷。


    ******


    “聞喜裴家派遣家中精英去了安邑,在那裏拜會了憲和兄,還送了不少奇珍異寶,uu看書.uukanhu 三成是給憲和兄的,七成是給使君的,嗬嗬,真是大手筆。”


    紅磚堆砌的圓形火爐內徑約有三尺,粗大的木柴在其中熊熊燃燒,不住地劈啪作響。


    數尺之外,郭嘉半臥半坐,極盡慵懶地享受著火焰帶來的溫暖,一邊品酒,一邊翻閱著從安邑傳來的消息。


    “也就是說,裴家在你這裏吃了閉門羹,轉而向憲和示好了?”


    王烈躺在不遠處的一張搖椅上閉目養神,聽到郭嘉將信件的內容複述了一遍,馬上就做出了判斷。


    “沒錯。”郭嘉點點頭,“據說還是那個裴潛裴文行親自去的,行蹤相當隱秘,應該是瞞著其他世家的人。”


    “然後簡憲和轉手就把這個消息給散播出去了?”王烈笑著問道。


    他跟簡雍共事幾年,這種事情見了不知道多少次,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眼睛都不用睜,就知道簡雍想要做什麽。


    “沒錯。”郭嘉繼續點頭,“如今聞喜城中的其他世家勃然大怒,認為裴家肯定是背著他們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想要吃獨食了。”


    王烈側過身,睜開眼睛望向郭嘉,“我和弟兄們先撤走?”


    “不用,你們在後院裏睡覺就好了,別來前院。”郭嘉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


    數日後,受冀州牧劉玄德特使郭嘉之邀,聞喜、安邑、絳邑、臨汾等地的世家豪強紛紛派遣家中子弟,齊聚在聞喜城外的莊園之中,度過了幾個歡快的白天和夜晚。


    不知是有意無意,作為聞喜最大的地頭蛇、河東世家的領軍者,裴家卻被郭嘉遺忘在外,沒有出現在這次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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