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別於標準語的、隻在一個地區使用的話,就叫做方言。我們平常所說的方言一般指的是家鄉話。


    有一些方言,本地人覺得好聽,外地人也覺得好聽。比方上海話,聽上去軟軟的,很生動、很溫柔。我們山東話,外地人聽著覺得有點硬,咱們自己也覺得硬。偶爾到外地開個會什麽的,常有自卑之感,覺得說話不如人家好聽。


    我在外省工作十五年,口音始終沒變過,仍然是濃濃的沂蒙口音。這當然與自己的觀念有關。小時候,我們村裏的老人們特別討厭出去幾年回來就撇腔的人。他們要評價個人,首先就看你的口音變沒變:嗯,這孩子不孬,在外邊兒這麽多年,口音還一點沒變,很本分;不像張三似的,出去修了三個月的水庫還“坐碗”回來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關於“坐碗回來的”故事恐怕不是一個地方演繹著。因此上,我從家裏往外走的時候,就有一個信念:回來的時候絕不撇腔。另外,我的笨嘴拙舌也不能不是個原因,你讓我學個什麽人說話,我是絕對學不來。


    不撇腔,不說明有水平,但至少說明家鄉觀念強。我讚成這樣的說法:最親切的是鄉情,最難忘的是鄉音。其實最難改的也是鄉音。


    我還有這樣的見解:說話好不好聽,不在於你說話的口音,而在於你說話的內容。有學問的人,一般都說方言,但聽上去並不覺得土氣,關鍵就在於他言之有物、妙語連珠,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我管這種情況叫學問化方言:“此人中等偏上的個子,四方臉膛,衣著很板正,操一口學問化方言,很有魅力。”你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個精神了。這種方言在農村不覺得洋,在城市不覺得土,是走到哪裏都讓人敬重的語言。


    有一年我至北京出差,聽兩個演員模樣的女孩子在那裏說話,那聲音確實就非常好聽,可聽著聽著,你不想聽了:兩人說的全是些張家長、李家短之類的老婆舌頭,其次就是過時的廢話。第二位囉囉兒了有半個小時,其實就說了兩件事兒:王五家的孩子會說話了,第一句話說的是“他媽的!”;二是她二位共同崇拜了一個能演小土匪的三流演員,兩人爭說他怎麽吃飯、怎麽喝茶。囉哩囉索,牛頭不對馬嘴,跟嚼木渣子似的,無滋無味。


    方言裏邊有許多外地人聽不懂的土語,這就需要避免或改造了。管傻叫“潮”,還勉強能理解;管摸叫“摑”(讀guai)意思就差大了。我家鄉管動、摸、碰,統統叫摑:“別摑了油瓶子!”就是別碰了油瓶子的意思。而一般人所理解的摑,是用巴掌打。還有一個“卷”,濟南人說卷其實是罵:“讓我把他一頓好卷”;而沂蒙山人說卷則是踢的意思:“我卷了他一腳”。將類似的一些孤僻的字眼一改造,聽上去就順溜了。


    方言還能較好的體現一種固有的節奏和韻律。有些話特別是順口的東西,你必須用方言說才好聽,你用膠東話說山東快書,絕對出不來那種味道。


    ……我不是反對普及普通話,但在中年以上的人中普及實際上是不可能的。與其讓他們彎著舌頭學說普通話,倒不如讓他們的方言更有學問一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玉堂閑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劉玉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劉玉堂並收藏玉堂閑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