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陰曆七月十三,處暑已至,秋意襲人。


    古人有句話叫做,“處暑一聲雷,秋裏大雨來”。


    古人的智慧是現代中國人至今無法估量的,早在數千年以前,中國古代的偉大先賢們就已經將二十四節氣琢磨得淋漓盡致,即便是在幾千年後的新世紀,這套自然法則依然通用。


    在外麵黑白天色交際的一瞬間,朦朧的視線裏,可以看到這座地處祖國西部邊陲的村子上空已然陰雲密布,有零星的雨滴緩緩降落。


    起風了。


    秦嶺回到鵲槐家的時候,烏雲已經低低地壓下來,天幕似黑非黑,像是塗抹了鍋灰,伸手就可以觸摸到。


    這給人一種森森的涼意。


    壞天氣並沒有影響秦嶺的計劃,一進門,薑波早已等在房車前,地上戳了幾根煙頭。


    一起在院子裏等候的,除了薑波,還有鵲槐、石頭、阿曼和六六。


    秦嶺沒有讓石頭通知光頭他們,一來對方畢竟以經商為業,沒什麽身手,貿然參與進來反而會弄巧成拙;二來人多嘴雜,萬一裏麵有無名的人,這個計劃就要被徹底扼殺;三是不想讓光頭他們為自己擔心。


    院子裏煙霧繚繞,包括秦嶺在內的每個人都是麵色凝重,眉頭緊鎖,已經晚上八點鍾了,無名的短信還沒有發來。


    焦躁不安的等待中,秦嶺的手機鈴聲終於響起來,無名的短信發來了。


    “今晚十點鍾,把錢扔到古巴寨前門的壕溝,到後門把人領走。隻準你一人來,我會暗中監視你,多來一個人,我立刻殺了她。”


    秦嶺把短信給大家看了,無名的語氣很強硬,而且底氣十足,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薑波回到房車上分析剛才那條短信發出地的ip地址和信號範圍。


    石頭他們在商量怎麽救雲衡,石頭認為暗中埋伏在古巴寨,等秦嶺把贖金丟下後當場抓住撿錢的人,然後逼問出雲衡的被綁地點,前去救人。


    阿曼覺得不妥,對方既然敢去拿錢,就一定有所防備,說不定在自己這邊動手的時候就立刻通知了無名,無名惱羞成怒真有可能殺了雲衡。


    六六認為贖金的問題不重要,救出雲衡才是關鍵,應該暗中跟蹤拿錢的人找到無名綁架雲衡的藏匿地,這樣更加穩妥。


    幾個人討論了半天,秦嶺卻在一旁直搖頭,覺得都不行。


    “無名這個人做事謹慎,我們能夠想到的他一定也做好了防範,而且對方不一定指派一人去拿錢,如果是多人,我們就會很棘手。再說,萬一無名的手下嘴硬,死活不肯出賣無名,我們就太被動了。跟蹤這種手段,我們畢竟不是當地人,如果被對方故意牽著鼻子兜圈子,浪費的還是我們的時間。”


    “那怎麽辦啊隊長?”石頭看了眼時間,距離交贖金還有不到兩小時,“時間不多了,而且,無名肯定不會那麽規規矩矩放人的。”


    六六也應聲:“等隊長把贖金扔下後,古巴寨後門一定埋伏好人等著抓隊長了。”


    不止是他,就連鵲槐這樣的女人都能聯想到無名會怎麽對付秦嶺,去古巴寨贖人質,是赤裸裸的鴻門宴。


    秦嶺沒有說話,他垂著頭,卻能清晰感受到周圍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這些目光中有期待,有擔憂,有緊張。


    他久久沒有回應,隻是把手抄在兜裏,靜靜想著什麽。


    院子裏霎時安靜下來,隻剩樹頂沙沙的風聲。


    不久,房車的車門刷一下拉開,薑波神情激動地捏著兩張報告紙從車上跳下來。


    “分析出結果了!”


    秦嶺猛然抬起頭來,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看過去,都有些好奇。


    秦嶺幾乎是一把搶過薑波手上的紙,第一張紙是一堆密密麻麻的線形圖,一眼看上去眼花繚亂的。


    鵲槐去把院子裏的燈拉亮,秦嶺終於看清上麵的字跡。


    上麵是對秦嶺近幾次通話短信的分析報告,基站數據顯示,所有通話短信的位置都不唯一,也就是說,每次通完話或者發完短信,機主就會迅速轉移位置。


    薑波在數據上給出了大致範圍,在鵲槐村東北一帶,以古巴寨為中心三十公裏的範圍。


    秦嶺讓石頭把地圖拿出來,排除掉鵲槐村其餘幾個方向的村子和集鎮後,可偵察範圍縮小了許多,最後確定出五個地方。


    古巴寨,刀馬村,劉鎮,二道梁子,塔灣村。


    秦嶺又拿出第二張紙,查看上麵的分析報告。


    薑波在一旁解釋說:“根據你通話裏截取的那一小段音頻分析,那段音頻裏奇怪的聲音大致分析成為兩種,一種是水流聲,還有種像是炒米聲。”


    “水流聲……炒米聲……”秦嶺喃喃自語了一句,又問:“這地方的人哪來的炒米,會不會是其它類似炒米的聲音?”


    薑波攤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石頭他們更是一臉懵。


    秦嶺微微閉上眼睛,竭力在腦海中捕捉著那段聲音,將自己聽到過的聲音一一對照上去。


    “是打穀場。”鵲槐忽然說道。


    她說:“我來新疆以前,最喜歡吃炒米,在這邊,唯一相仿就是打穀場的聲音。”


    秦嶺說:“能確定嗎?”


    鵲槐點點頭:“我地裏種的穀子都是拿到打穀場去賣的。”


    秦嶺把地圖攤平,位於地圖左下角的一小片區域就是鵲槐所在的村子,村子正東是米花縣城。


    在與鵲槐村平行的西南——東北直線上依次有刀馬村、劉鎮、二道梁子跟塔灣村。


    中間的劉鎮跟二道梁子西北方不遠就是古巴寨,也是那座蒙古人聚居的村寨。


    秦嶺問鵲槐:“這些地方都有打穀場嗎?”


    鵲槐指指上麵的古巴寨說:“這個地方沒有打穀場。”


    秦嶺嗯了聲:“也就是說,其它四個地方都有?”


    鵲槐點頭。


    過了半秒,鵲槐又補充說:“無名的藏匿地應該不在刀馬村,富春在村裏,他是村幹部,如果有什麽陌生麵孔進村他會第一時間告訴我。我白天和他通過電話,他說村裏一切正常。”


    這樣分析,還剩劉鎮、二道梁子跟塔灣村三個隱藏地點。


    秦嶺看了眼地圖上那條從鵲槐村分流出去的小溪,一條支流向東南拐至米花縣,還有一條支流向東北拐經劉鎮、二道梁子、塔灣村,最後匯入從北向南綿延過來的棗山腳下。


    秦嶺說:“從地圖上看,刀馬村沒有河流經過,確定可以排除掉。另外,劉鎮也可以剔除,從二道梁子跟塔灣村之間選擇一個。”


    薑波有些莫名其妙,問:“劉鎮哪個地方不對了?”


    秦嶺笑笑說:“你還記得雲衡在電話裏說過什麽嗎?”


    薑波搔搔頭,有些記不太清了。


    “泰山十八盤。”秦嶺笑著,“那麽緊張的時候,她幹嘛要提一嘴自己做的噩夢呢?雲衡那家夥可不傻,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


    薑波還是有點迷惑不解:“你確定那不是她隨口一說用來緩解氣氛的?”


    秦嶺唇角彎了彎:“我了解她。”


    說完,他轉頭看地圖,指了指那道從古巴寨後麵綿延下來,橫穿二道梁子跟塔灣村,將兩者分離的棗山山脈,問鵲槐:“你知道棗山哪一側有梯田嗎?”


    鵲槐托腮想了想,搖頭:“棗山兩麵都有梯田,不過種植的作物不同,但雲衡貌似沒提到過。”


    秦嶺默了一下,盯著地圖,眼珠不住轉動,看得出正在緊張地整理思路。


    分析了半天,最後隻剩二道梁子跟塔灣村兩個地方排除不了,而雲衡正被困在其中一個地方,秦嶺卻沒了線索。


    忽然,他目光下移,看到了地圖下麵的米花縣城。


    他想起來白日小和尚說過的話:“……你們要找的東西,可能在北方……希望二位施主此次前去,一帆風順……”


    不知道小和尚是信口胡說還是確有其事,秦嶺想,死馬當活馬醫了。


    他深吸了口氣,盯著地圖上麵的一處地方,手指重重一點:“去二道梁子。”


    ……


    ……


    天邊隱隱響起雷聲,風也驟然大了起來。


    再次從屋裏回到院子時,涼風撲麵襲來,地麵已經蒙了上一層濕漉漉的水。


    秦嶺給薑波、石頭、阿曼和六六都安排好了任務,讓鵲槐安心等在家裏。


    鵲槐穿著那條海藍色的百褶裙,裙擺在風裏波濤起伏,像極了大洋裏的海浪。


    她說:“就你們五個,怎麽對付得了無名那麽多人?”


    秦嶺看著鵲槐的眼睛,明亮、冷靜地說:“四個中國人不能贏,但五個中國人一定行。”


    鵲槐看了他半晌,最終,眼神複雜地說:“那你要平安回來。”


    秦嶺嗯一聲,轉身與薑波、石頭等人最後確認一遍計劃,隨後分別上車,準備出發。


    秦嶺臨上車時,感應到身後鵲槐的目光仍盯住自己,邁上去一半的腳又落回來,走到鵲槐身前。


    她也看了過去,秦嶺的眼神從未像今天這般篤定自信,她心裏清楚,說再多的話也改變不了他要去救那個人的想法。


    哪怕豁出一條命。


    她的身體抖了抖,但終究穩住,鎮定地看著他,眼眶在夜風中有些泛紅。


    鵲槐抿一抿發幹的嘴唇,u看書 uukanhu 低聲道:“放心吧,我不會亂跑拖累你們的,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


    秦嶺心口發燙,微微笑了:“無論今晚發生什麽,你聽到什麽,你隻管埋在被子裏使勁睡,睡醒了,明早一睜眼,我就回來了。”


    鵲槐望著他,睫毛卻不停地顫,她語氣不穩地嗯一聲,眼淚卻不爭氣滑下來。


    “不準哭,我還沒死呢。”秦嶺抬手給她擦了眼淚,道:“我們的事別告訴任何人,光頭問起來,你就說不清楚,我不想連累他們為我涉險。”


    鵲槐看著對方漆黑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鎮定,她點點頭。


    六六在車上催秦嶺,秦嶺最後深深看她一眼,沒再多說,拍拍她的肩,拔腳走了。


    汽車發動,從院子裏開出去,隻剩尾燈在冷風裏飄。


    三輛汽車駛向不同方向,有兩輛是秦嶺租的,還有一輛是跟隨房車拖來的。


    鵲槐靜靜站在原地,發絲在風裏飛。


    她突然喉嚨一緊,心裏有千般難受,冷風吹起沙子打入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紅得就更厲害,止不住的落下淚來。


    她在院裏立了幾分鍾,雨已經下了起來,混雜了眼淚,風卻小了很多。


    鐵灰色的天邊有細密的雨線落下,在小院泛黃的燈光下,宛若一根根透著金屬光澤的鋼絲。


    鵲槐看著越來越黑的天色,深深地呼吸進一口潮濕的空氣,又輕輕吐出去,轉身進了屋。


    她拿起電話,撥通了號碼,半晌,接通。


    “喂?”一道樸實敦厚的嗓音響起。


    鵲槐慘淡地笑了:“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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