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相信軒轅無殤的話。


    就像是法醫已經得出的,陳方青是正常死亡的結論同樣沒有人相信一樣。


    這樣的死亡太過巧合,而這種巧合背後又意味著極大的利益,所以哪怕這是真的自然死亡,也有人試圖去將這件事情陰謀化。


    軒轅無殤是個醫生,但卻籍籍無名,根本沒有任何權威論證,他所謂的正常死亡,在其他人眼中不過是李天瀾隨手拉了一個人來這裏走個過場,在給一個自然死亡的結論而已,人們甚至都不相信軒轅無殤是個醫生。


    這種結論經不起推敲,壓根也不會有人相信,但最起碼的態度,李天瀾卻要表現出來,在新集團越來越清晰,不斷有人在盛世基金的影響下悄然改變立場的時候,李天瀾的這種表態可以說是不重要,但同樣也可以說是很重要。


    不過在場麵上,沒有人表現出對軒轅無殤的懷疑,哪怕是陳家的人。


    陳家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畢竟是一國首相,哪怕再怎麽落魄,也不是尋常人能比的,而且現在能夠得到消息的大都是消息靈通的人,他們能得知陳方青的死亡,自然也能看清楚陳方青死亡後有可能的一些發展。


    這時候沒人想要得罪李天瀾,自然也沒人想要得罪陳方青,反正就是過來跑一趟的事情,沒有人嫌麻煩。


    這種場合,中洲其他理事必須露麵,但又不適合長時間被人們圍觀,於是李華成主動開口,跟陳家借了一間偏廳,準備就地召開臨時會議。


    跟陳家人開口的時候,李華成的表情和聲音都非常的平靜。


    但李天瀾,東城無敵,鄒木林幾人卻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在陳家開會。


    每個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陳家距離隱龍海並不遠,正常情況下,即便是開會,也應該是在隱龍海,他們在這裏其實已經沒有多餘的事情,露過麵,已經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


    陳方青的死亡是突然而特殊的。


    近百年來,他是第一個在還沒有退休的時候就突然離世的理事。


    所以所有理事都會露麵,在幽州的議員級別的領袖,軍部的巨頭們都會趕過來,接下來三天,整個中洲的議員們也會趕來幽州,隨後等待著陳方青的葬禮。


    如果陳方青已經退下去的話,在正式的葬禮之前,理事們也會過來,但卻不會同時出現,甚至不會全部出現,讓秘書過來協助維持一下現場秩序,隻有在葬禮的時時候才會參加陳方青的遺體告別儀式。


    所以嚴格來說,在露過麵後,所有理事已經沒什麽事,留下兩個秘書協助陳家人幫幫忙就已經足夠,他們在三天後的遺體告別儀式上在過來就可以。


    可現在李華成卻要求在陳家開會。


    是會議太過緊急,以至於連從這裏到隱龍海不到二十公裏的距離都趕不過去嗎?


    顯然不是這樣。


    這是先聲奪人!


    在陳家召開這場高層會議有無比豐富的含義,而最直接的含義,就是李華成對李天瀾的不滿。


    在這裏召開會議,不止是給了李天瀾和豪門集團極大的壓力,同樣也是對其他集團表明了他的態度。


    李天瀾麵無表情,從頭到尾都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陳家專門為陳方青在後院整理出了一個相對安靜的房間。


    房間並不是很大,所以高層們走進去之後顯得極為擁擠。


    今天到場的人還是很多的。


    不止是九大理事,還有內閣的三位副相,兩位國家顧問,幽州議長白占方,軍部的四位三位副部長,白清朝這位副秘書長,另外吏部,吏部,聯合部等部門的議員都有出席。


    李華成坐在主位上,默默的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李天瀾麵無表情的坐在李華成對麵,一言不發,神遊天外。


    “我昨天才跟首相見過麵。”


    李華成沉默了大概有五分鍾,才緩緩的開口道:“我們之間聊到很晚,昨天晚上的時候,他還在同我討論中洲的發展,誰能想到今天...”


    他的語氣中帶著極為誠摯的遺憾和歎息,真實的想法如何根本沒人知道。


    郭聞天掏出一支香煙點燃了一支,緩緩道:“我們最近的交流是比較多的,首相最近壓力很大,經常失眠,他的頭痛是老毛病了,跟醫生也聊起過,但醫生也沒什麽好的辦法,隻是給他開了一些止疼藥,要他注意休息。”


    郭聞天自嘲的笑了笑:“注意休息,據我所知,這幾年來,首相的作息是極為混亂的,近期又發生了很多事情,他哪裏能有什麽休息?”


    一片沉默。


    “對於內閣的事情,首相一直都是極為關注的,首相的眼光一直都非常的長遠,他關注內閣的以後,同時也經常會反思內閣的曾經,把之前和現在結合起來,總結經驗,去探索今後的道路。幾天之前,首相跟我提起過,內閣的未來仍舊需要新思想,需要新氣象,百家爭鳴才對。很多年前,我們大力扶持農業,更晚一些,我們大力支持工業,這些正確的舉措奠定了如今我們在國際上的地位,而這些年,我們的目光鎖定在金融和能源方麵,對於其他領域,有了一定的忽視,因此也錯過了一些機會。所以首相覺得,大選之後,應該要在各方麵多個角度提拔一些人才,充實內閣的思維廣度,他說,國家的每一個領域,都不應該被放棄。”


    一名內閣委員突然開口說道,語氣鎮定,不急不緩。


    李天瀾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還是沒有開口。


    開口發言的是賀正南,最近幾年極為低調的一位內閣委員,所謂的內閣委員,理論上與副首相平級,但實際上卻是有著巨大影響力但卻沒有競爭到副首相位置的


    強勢人物,手裏的實權是有的,也有自己的分管領域,但大多數時候,都是配合內閣的工作,換一個角度來說,也就是配合內閣真正主事人的工作。


    賀正南在幾年之前就已經是半退狀態,這次大選之後鐵定是要退下來的,誰也沒有想到在這次的事情中,他會跟在郭聞天之後衝出來做急先鋒。


    賀正南感受到了李天瀾的目光,對他點了點頭,笑的客氣而尊重。


    他算是太子集團的中堅幹將,但卻始終不能算是最核心的人員之一,隻不過陳方青死的突然,在如今的幽州,他已經算是郭聞天可以拉出來的比較有分量的人物,而郭聞天也給他開出了他無法拒絕的條件,本來這次的事情,賀正南是不打算表態的,他分管的領域跟吳正敏有很多重合的地方,換句話說,他在內閣是配合吳正敏工作的,吳正敏進入內閣後很快就理順了關係,在領教了這位為李氏扛旗扛了二十多年的老狐狸的手段之後,賀正南選擇了退讓,他如今雖然還在任,但平日裏基本在內閣露麵的時間都不多了。


    中洲各大集團的局勢與興衰,理論上已經跟他沒有太大的關係。


    可他的兒子如今卻是關鍵期。


    他的兒子是如今東山行省琴島市的市長,琴島是副總督級的城市,但琴島市長這個副總督級別,含金量雖然不能說很低,但委實也算不上太高。


    郭聞天幾乎是一開口就擊中了他的軟肋。


    如果這次的事情運作成功的話,他的兒子在大選之後會被調到天府行省的首府城市擔任天府行省的理事兼任首府城市的議長,而在這個職務上,如果運作好了,五年之後,是極有可能一步登天成為天府總督的。


    那就是太子集團真正的核心人員了。


    以他兒子的年紀,成為理事的機會不大,太子集團也沒有這樣的資源,但從天府行省總督的位置上起跑,隻要不是運氣太差,基本上他的兒子也可以走到他如今這個高度上,無論是成為議員還是內閣委員,都可以保證家族繼續輝煌下去。


    所以賀正南沒有猶豫。


    他隻是思考了幾秒鍾,然後就答應了郭聞天,在會議上為他衝鋒陷陣。


    他借陳方青的的口說出來的話很是含蓄,但意思所有人卻都極為清楚。


    從各方麵多個角度提拔人才。


    這一句話是關鍵中的關鍵。


    這所謂的各方麵多個角度,可以理解為是側重不同才幹不同的官員。


    可這種不同類型的官員,各大集團都不缺少。


    哪怕是如今最弱勢的北方集團,也是不少的。


    所以這句話等於是在說,大選之後的內閣,就是一塊擺在各大集團麵前的蛋糕,所有人都有機會分到一塊。


    也就是說下一屆的內閣將不再是某個集團占據相對優勢。


    而是每個集團,都可以在不同的位置上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這跟新集團的未來規劃有著根本利益上的絕對衝突。


    吳正敏成為次相。


    白清淺成為副相。


    新集團的目標明確而清晰,將自己的兩位領袖全部放在內閣,為此甚至犧牲了很多可能得到的地方上的利益,新集團崛起的第一步,就是攻略內閣的話語權。


    如今賀正南卻想讓內閣百家爭鳴。


    所有集團的人都進入內閣,這也就意味著新集團在內閣得到的位置將會大幅度的減少,話語權也會遭到極大的削弱,新集團的戰略徹底失敗,到時候即便是把吳正敏和白清淺都推上去,隻拿到一小部分職務和幾個行省的新集團也會變得根基不穩,這樣的新集團未來如何並不好說,但起碼起步艱難是肯定的。


    內閣百家爭鳴是太子集團的第一步計劃,在這個計劃中,因為各方麵的聲音太多,次相的權威會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削弱,而主要權威則會向著首相集中,很多的矛盾和衝突都需要掌控內閣的首相來調解,進一步加快了新首相在內閣積累威望的速度。


    而第二步計劃,則是由學院派接手,他們全力將華正陽推倒首相的位置上,壓在新集團上方,遏製住他的發展速度。


    太子集團的第一步計劃,學院派會全力支持。


    學院派的第二步計劃,太子集團會全力支持。


    配合默契,可以說是天衣無縫。


    而為了爭取到更多的支持,提前說明內閣百家爭鳴的前景,則是對其他集團的拉攏。


    內閣是國家的核心,內閣下屬的一個個部門,都意味著極大的權勢,尤其是財政,發展,安全,商務,農業,工業這些部門,不要說部長的位置,就是副手,甚至某些重要司局的一把手位置,都是要被搶破頭的,而這些位置被握在各大集團手裏的時候,則也會成為某些穩定的晉升階梯,而且還是含金量十足的那種,這樣的位置,再多都不會有人嫌多。


    賀正南既然代表太子集團將這話說起來,那也就等於這是太子集團和學院派的許諾,這樣的許諾不可能小氣,畢竟各大集團分分合合,做的不是一錘子買賣,這次如果壞了名聲,即便短期內德利,從長遠看也是得不償失的。


    所以,為了得到內閣的主導權,太子集團和學院派是真的打算分掉內閣相當一部分權柄,在拉攏了其他集團的時候又打壓了新集團攻略內閣的計劃,可以說是一箭雙雕了。


    “我個人認為,首相的話是有道理的。”


    賀正南看了看李天瀾,隨即轉移了目光,他並不是太恐懼李天瀾,李天瀾現在帶給人的壓力確實很大,但他再怎麽狂妄,也不至於因為自己這兩句話而殺自己全家,這一點,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清楚。


    所以他繼續說了下去,表明著自己的態度:“簡直就是真知灼見,我也


    很希望可以看到一個思維多元化的內閣,首相的離世對於中洲是一個巨大的損失,但他的道路,我們應該堅定不移的走下去,時間會證明,他和我們,都是正確的。”


    “那也就是說,朕是錯的?”


    李天瀾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他的眼神落在賀正南身上,目光炯炯,一瞬不瞬。


    事實上沒有人提起他如何如何,但李天瀾就是對號入座了,沒人覺得他傻,他隻是靜靜的坐在那,可隨著他開口,所有人都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一種無比凜冽生硬的壓力。


    賀正南嘴巴動了動,剛想開口,李天瀾突然道:“你最近真的見過首相?”


    賀正南愣了愣。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了他身上。


    這種關頭,賀正南無論如何都不能退後半步,他硬著頭皮點了點頭,自然而然道:“當然。”


    “朕不信。”


    李天瀾淡淡道:“朕不相信首相會對你一個可有可無的內閣委員說這些。”


    可有可無...


    這一句話輕描淡寫,但聽在賀正南的耳朵裏簡直就是殺人誅心一般的效果,賀正南的臉色陡然漲紅,隻是他的憤怒還沒有爆發,李天瀾已經繼續開口道:“這件事情,朕會派人調查的,你這幾日的具體行蹤很快就會被調查出來,在這裏,今天你可以想說你說的一切話,哪怕是以首相的名義,說什麽都可以。但今日諸位都坐在這裏,你如果沒有見過首相,就等於是欺騙了整個中洲,到時候,即便中洲不動你,朕也會讓你付出代價。”


    賀正南的身體僵硬在那,他雪白的胡須顫抖著,臉色有些蒼白。


    “陛下果然霸氣。”


    華正陽突然說了一句,帶著譏諷。


    李天瀾瞥了他一眼。


    賀正南也好,太子集團也好,他們很重要,但卻不是絕對重要的。


    誰都清楚,新集團能不能攻略內閣,跟華正陽能不能成為新的首相有著直接而絕對的關係。


    他,才是新集團崛起道路上最大的攔路虎。


    “朕不願意被欺騙,尤其是被人用死人的名義欺騙。首相的為人,大家都很清楚,功過分明,沒有人會否認他的所作所為。這樣的人物,應該得到足夠的尊重,但如果有人拿著他的死亡去為自己謀取利益的話,那麽將首相置於何地?將內閣置於何地?”


    “朕會調查清楚,也會讓某些人付出代價,這麽做,是為中洲負責。”


    李天瀾的聲音冰冷而強硬。


    談話似乎陷入了僵局。


    李華成默默的注視著房間裏的其他人,不動聲色。


    華正陽的眉頭微微跳動了兩下,想說什麽,卻忍住。


    李天瀾的話等於是最赤裸的威脅。


    他威脅的不止是賀正南。


    同樣還有華正陽。


    賀正南以陳方青的名義說話。


    李天瀾用中洲來反擊。


    對中洲負責。


    這句話,李天瀾已經有資格說出口了。


    在場包括李華成在內,都沒有任何人敢對李天瀾說一句中洲不需要你負責,沒人敢說,也沒人能夠承擔得起這樣的責任。


    所以這一句無比強硬的威脅,等於是李天瀾已經把學院派逼到了跟他翻臉的邊緣。


    徹底翻臉?


    這絕對不是李華成想要看到的。


    一片沉默中,李天瀾緩緩敲打著身前的桌麵。


    他的手指有節奏的在桌麵上跳動著,另一隻手撐著臉龐,斜著身子看著賀正南:“現在,朕在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朕,你近日有沒有見過首相?”


    賀正南的身體明顯的顫抖了起來,他想說話,可一時間卻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李華成皺了皺眉,突然開口道:“行了,這件事情,我們可以稍後在進行討論。這樣,我們回隱龍海,召開一次正式會議。”


    他頓了頓,不動聲色道:“華陽,你留一下,看看陳家還有什麽需要。首相走的突然,內閣接下來的工作,你要暫時替他抓起來,讓他走的放心。”


    暫時抓起來?


    這個暫時,是真的暫時,還是?


    李天瀾挑了挑眉,露出了一抹冷笑。


    李華成,這是想要直接定調子嗎?


    紀文章和萬青雲同時也抬起了頭,對視一眼,想要開口。


    但李天瀾已經搶在了他們之前。


    “朕不同...”


    他的話同樣也沒說完。


    因為在他開口的瞬間,陳家內部陡然哀聲四起,一片哭嚎,絕望而悲慘。


    那樣的聲音在陳方青的死訊中原本顯得很尋常。


    可這突然出現的聲音這一瞬間像是被成千百倍的放大了一般。


    李天瀾怔了怔。


    下一刻,臨時會議室的門都陡然推開。


    李華成的秘書馬思有些慌亂的衝了進來。


    而在馬思身後,華正陽和吳正敏的秘書也匆匆的跑了過來。


    “總統,諸位...”


    馬思的呼吸有些急促,臉色極為難看。


    開口的時候,他下意識的看了看李天瀾,眼神躲閃,帶著一抹恐懼。


    李天瀾的內心沒由來的一沉。


    馬思的聲音如同一片冰風,急促的吹過了會議室,吹進了每個人的心裏。


    “就在兩分鍾前,在救護車上。”


    馬思聲音幹澀的開口道:“陳曦總督去世了,死因...”


    “腦溢血...”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李天瀾的身體僵硬在了原地。


    他的臉色徹底變得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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