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滔天卻終歸是翻不出這罩子。


    虛空中響起陣陣腳步聲,像是農忙時莊稼人背著大背莊稼的沉重,像是孩童的追逐打鬧,像是憑欄而望的女子的柔情,像是書生趕考的匆忙,像是臨陣殺敵的決絕,更像是行走在山間的書生,意氣風發卻又清幽如山泉。


    大浪奔的極快,腳步走的極慢,偏偏走在了大浪之前,腳步輕緩,沒有人會覺得塊,但總會下意識的認為沒有比這腳步更快的了。


    腳步著地,風平浪靜。


    地上站著個書生,有他在自然風平浪靜。


    孫冬仰頭望去,書生有些高大,書生有些清瘦,書生雙鬢生了不少銀絲,書生身上的青衫洗的有些發白,書生腳下的布鞋有幾個補丁。


    書生站在那裏隻是這大千世界平常的一人,書生站在那裏,恍若神人。


    孫冬怔怔的看著書生,有些恍惚,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可能已經死了,才會看到先生。


    他眼睛裏有些模糊,今天的風真的很大啊,還有這一浪比一浪高的水。


    他喃喃道:“先生,應該是你吧。”


    書生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寂靜的夜裏吹起一道清風,清風最暖人心。


    書生輕輕說道:“小冬,晚上好啊。”


    周正看到前麵的高大書生,呆住了,原來先生這麽高啊,原來先生站在前麵可以遮住天啊。


    他看著先生,嘴角輕輕動了動,以著細不可聞的聲音呢喃著:“先生。”


    孫冬一口氣鬆了下來,瞬間感覺有些累,緩緩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低著頭,小心翼翼的問道:“先生,我是不是做錯了。”


    書生蹲下來,看著麵前的男子,自己的學生,輕輕說道:“你沒有做錯什麽。小冬,萬事若是問不了別人,問問自己的心便是極好了,以後你再問你的大道,便更好了。”


    先生以前說過,萬事不解,先問人,再問心,腳下有大道便最後問一次大道。


    書生輕輕摸了下孫冬的鬥笠,微笑著說道:“這鬥笠是一點缺口都沒有啊,小冬,你偷懶了哦。”


    瑩瑩微光在書生的指尖流淌,順著鬥笠,遍布孫冬全身。清風暖人心,清風最修身。


    孫冬感覺到體內裂開的骨頭輕輕的連在了一起,不過眨眼時間,恢複如初,於是乎心田處處是生機,體內大海升起一輪明月,瑩瑩如神輝。


    書生又站了起來。孫冬瞧著,心裏想先生真的很高。


    他轉過頭,有些皺紋的臉上本是笑意,變成了麵無表情。不過還是一樣不急不緩的聲音,如清風拂麵。


    “周正,你改個名字吧。讓我想想叫什麽好呢。”


    說到這兒,書生眉頭微皺,又立馬舒展開來,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笑意。輕快的說道:“以後你就叫周抄書吧。”


    周正聽到這句話,瞬間如遭雷擊,竟是比那方石碑即將出世時還要激動,不過並不是高興的激動。


    他顫抖著聲音問道:“先生,多少遍?”


    書生微微抬了抬頭,望著東南方向,低聲說道:“千島海有多少島嶼你就抄多少遍吧。”


    周正,準確來說應該叫周抄書,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眼裏居然流下了絕望的淚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是在那裏怔怔著,沉浸在周抄書和千島海六個字裏麵。


    看到周正這般模樣,書生微微一怒,沉著聲說道:“你是越老越糊塗了,讓你看了兩百年的書是白看了嗎,走了兩百年的路莫不是在原地踏步不成。”


    周正回過神來,突然想起自己見到先生的第一天。


    先生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他回答先生:“我叫周書。”


    “你喜歡讀書嗎?”


    “喜歡啊,書中有黃金屋,可以搬出來賣了成為天下最有錢的人。書中還有顏如玉,可以叫出來當作夫人”


    “你願意和我一起讀書嗎?”


    “跟著你讀書有什麽好處嗎?”


    “跟著我讀書你可以搬出兩座黃金屋,可以請出兩位顏如玉”


    “好!”


    “跟著我讀書,你要走很多路哦。”


    “沒問題”


    想到這一段荒誕的對話,周正笑了起來,幹樹皮一般的臉滿滿的全是笑意。周正想起來了自己為什麽要跟著先生讀書了,原來隻是想要兩座黃金屋,兩位顏如玉。


    他癡癡的笑著,仿佛春風拂麵。


    孫冬看到師兄笑了,也跟著笑了起來。


    周抄書起身,站直了身子,變得高大起來,他對這先生輕輕鞠了一躬,說道:“謝謝先生懲罰。”


    清風拂人麵,大浪淘心。


    這一刻的周抄書覺得即便不上十層樓也無妨了。但他知道自己始終是要為自己犯下的過錯承擔許多東西,比如抄書替天下人許下宏願。


    書生沒有說話,慢悠悠的走向宋高升。


    宋高升看著麵前的高大書生,好不驚訝,本覺得自己已經很高了,可這一比,自己除了寬一點,似乎還真是矮了些。


    書生盯著宋高升,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宋高升被這般盯著,饒是感覺書生是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也有些別扭,好像真有那麽一點被扒光衣服的感覺。


    於是,他有些緊張的問道:“這位先生,我叫宋高升。”


    書生點了點頭,輕輕說道:“宋高升,嗯,是個好名字啊。”


    不等宋高升說話,他繼續說道:“我本來是想讓你做我的第四個學生的,但是剛才有個活了很久的家夥,苦苦求了我半天,又是說給我看他的書,又是說給我準許我摘一朵他的蓮花。


    我想著他那本破書我看了好幾遍了,蓮花我都偷偷摘了幾朵了,uu看書 ww.ukans 有些不稀罕。便要拒絕他,可沒想到那糟老頭子急眼了,要從天上跳下來。


    這下子我就慌了,他那幅骨頭架子要是跳下來,摔出什麽問題倒是不打緊,要是砸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於是我勉為其難的答應他,代他收你為徒。”


    宋高升聽著高大書生的絮絮叨叨,他是一點兒沒有聽懂,不過他倒是明白了,有一個活了很久的老頭子要收自己為徒,這下子他就有點慌了,如果以後自己要天天麵對一個老不死的人,還不如在牛糞上滾一圈。


    於是他弱弱的問了一句:“我可以不答應嗎?”


    書生愣了愣,這他倒是沒想過,便有些牽強地說:“按道理來說,好像是不可以的。”


    此道理非彼道理。


    這下子宋高升是絕望了,便有些灰心喪氣地答道:“那好吧,我答應。”


    書生又有些不理解了,問道:“你就不問問為什麽不可以?”


    宋高升皺了皺眉,用手按住額頭,擺出個生死有命,看淡世間的表情,無奈答道:“我能怎麽辦,我也是有些絕望的,但是你們一個個看著都好厲害,我又打不過你們,還能怎麽辦。”


    書生莞爾。


    極高的天上,有一座洞天,裏邊有一方蓮花池,正中央的一朵蓮花上坐著一個小老頭,當他聽到那魁梧漢子稱自己是老不死的,真是要氣的要死,嘴角的胡子都要飛起來了。


    再聽到他說的打不過他們,便有些自豪自己果然厲害。


    自豪的同時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坐在了世間最高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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