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升站在極遠處,眼中是一片紫色,整個人變得高貴不可褻瀆起來,這一刻他仿佛成了廟堂裏最高的神像,供世人膜拜。


    周正從一開始便注意到孫冬身邊的這個魁梧漢子,除了身材高大魁梧,並不出奇,他也並沒看出什麽,便沒有在乎。


    但是現在他震驚了,他根本沒有想過這個一點不出奇,甚至俗裏俗氣的漢子居然有著紫色道眼,號稱是天上星河的紫色。


    不過周正立馬又平靜下來,他很清楚那個人體內沒有一點真氣,氣田一片荒蕪,幽穀更是寸草不生。


    他也非常明白,紫色星河並不是孫冬的。


    黑色小刀依舊緩緩前行,速度不減絲毫。


    孫冬閉上眼睛,紫府中的小人站起身來,睜開眼睛,一片紫色,幽穀之中橫空出現一道紫色星河。


    突然舉刀,麵前的星河瞬間匯入刀尖。


    刀身顫抖的更加厲害,仿佛隨時會破碎,但終究是撐住了。


    孫冬大喊一聲:“風起!”


    瞬間狂風大作。


    刀尖對刀尖,都是極慢,一個是千軍萬馬,一個是狂風;一個是屍山骨海,一個是紫色星河。


    孫冬心裏有對紫眼,借著紫眼,他看到了許多,有自己刀身上的裂縫,有自己引起的大風的空隙,有千軍萬馬中的破綻,有屍山骨海裏的生機。


    於是他在兩把刀要碰撞的時候,微微轉動了一下手腕,一道紫色透過指尖流入刀身,於是風更加猛烈了。


    在那千軍萬馬中一道狂風吹起,從那處破綻吹起,千軍萬馬,瞬間潰散。


    在那屍山骨海中,一道狂風吹起,吹散所有的鬼哭狼嚎與死氣沉沉,那生機便愈發勃勃。


    刀與刀的碰撞,沒有如雷般的轟鳴,沒有排山倒海的力量,也沒有出現大地震蕩。


    從兩把刀接觸的那一刹那便結束了,就仿佛隻是路上的陌生人擦肩而過,沒有帶起一絲波瀾。


    周正高大的身軀再次勾了起來,黑色的刀依舊是黑色的,隻是不再透出滲人的氣息,它轉身回到周正的懷裏,沒有任何動靜,好像這發生的一切都不關它什麽事。


    孫冬站的還是那般直,他沒有上手撐著刀,因為刀上布滿了裂縫。他將刀收回刀鞘,別再腰間。


    紫府裏的小人神色有些萎靡,眼裏的紫色早已褪去,光芒暗淡;幽穀裏的紫色星河也不見了蹤影,變得漆黑一片。


    遠處的宋高升此時眼睛裏流出了些血,不過並不是瞎了。


    雖然嚇了一跳,沒什麽感覺,他便不再在意。


    他感覺有些累,有些冷,看著至始至終都是那樣姿勢的少男少女,心裏有些傷感,不過他並沒有過去說些安慰話什麽的,因為剛才他看到那裏金光大作,很紮眼睛。


    周正似乎是有些累了,坐了下來,輕輕的問道:“為什麽你可以用那雙眼睛?”


    說罷喘了一口氣,看著有些費勁兒。


    孫冬回答道:“因為我是先生的學生。”


    周正微微呆住,有些恍惚,先生的學生,是啊,自己也是先生的學生,可為什麽自己這般平凡,跟著先生將近千年,莫說是望到先生的側臉,連先生的一片衣角都觸碰不到。


    為什麽自己又是這般愚鈍,師弟孫冬隻是讀了二十年書走了二十年路便走上了大道,而自己讀了兩百年書,走了兩百年路都沒有走上大道。


    周正不明白先生為什麽要給自己取這個名字。


    山那邊有無數人羨慕自己,羨慕自己是先生的學生,一提到自己便會提到先生,可是自己並不是先生啊,自己隻是一個讀了兩百年書,走了兩百年路還沒有走上大道的學生。


    他是天底下最高的九層樓,每個人都會把自己的九層樓與他做比,無一不是暗自歎息。


    但是他真的很不喜歡這個稱呼,最高的九層樓,不是不喜歡最高,而是不喜歡九層樓。


    他在這一樓已經呆了四百八十年了,四百八十年的枯坐,最終隻不過是一抔黃土,先生還沒有老,自己卻已經老了,師弟正年輕,而自己已經快要死了。


    半截身子進了黃土的人總是會感天歎地,周正也不例外,他有些時候便想就這樣死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一生能當先生的學生便是極好的了。


    但說是這樣說的,沒有人不怕死,他也不例外,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會說著這樣一句話:大不了一死。大不了一死,說出來很輕鬆,不過五個字,但去思考這五個字含義的人終究是少數。


    有時候,一死便真的是死了。真正死亡來臨那一刻沒有人不怕,先生曾和他說過,這個世界上不怕死的人比和他一樣的還少。


    比先生這樣的人還少,他很清楚這是怎樣的概念。越是臨近大限,他便是越覺得害怕,害怕到這輩子都沒有這麽害怕過了。


    他也想看看九層樓之上的風景啊,他也想站在先生的身後仰望。


    他並沒有放棄,時時刻刻都在尋求著那一絲機會,在山上枯坐了四百八十年,至始至終沒有抓住那一絲機會,無數次登上階梯,卻無數次跌落。


    他也很疲憊,他也很想就此作罷,但他是先生的學生,他不能半途而廢。


    時間,毅力,恒心,並沒有將他引上十層樓。


    他有些絕望,人在絕望的時候抱著一點若有如無的想法便會以為那是希望。


    他在絕望的時候,心田裏響起一道聲音:何不妨出去走走,東邊有條大江,去那裏走走。


    他以為是先生的點撥,便去了。


    當他知道那道聲音不是先生的聲音的時候,一切都晚了,他在大江邊的一座小鎮上看到了漫天的白色與黑色,白是極白,黑是極黑。


    他幾乎放下了自己所有的警惕,u看書 .uukanshu.cm 忘了一切本該堅守的東西,甚至忘了自己是先生的學生,忘了自己本該在那座山頭之上,忘記了自己叫周正。


    他又在周國的邊境看到了兩個小孩,便突然有了一種想法,極為肯定的想法:自己的十層樓便在這兩個孩子身上了。


    就在今夜,他幾乎看到了十層樓。


    就在今夜,他癲狂到要殺死一切阻擋自己的人,他不在關心任何人的生死,他的眼裏隻有十層樓,他從不會過問自己的本心,甚至將當初的成為先生學生的喜悅全部埋在心田之下。


    不論是同門的師弟,還是那兩個孩子,不論是這小鎮的安危,還是大江邊上的城池國家,不論是被眾人唾棄,還是被門裏的人追殺,他都不在乎了,他在乎的隻是十層樓,那他以為得到了那寶物便可以爬上去的十層樓。


    直到他看到那片紫色星河。


    直到他聽到“先生的學生”。


    又直到他的心田響起那道聲音:


    十層樓便在麵前。


    周正的眼裏布滿了灰色,同那石碑的灰色一般,他的眼裏隻有石碑,那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周正站起身來,對著孫冬說道:“你還是會死。”


    這一刻,孫冬是真的沒有動作了,他體內的骨頭裂開了一道又一道裂縫,心田支離破碎,氣海更是一片狼藉。


    他看見眼前大浪滔天,破天荒的站歪了身子,心裏泛起苦笑,這次自己一人死了倒是輕鬆,可是那宋高升死了是真的要翻天了。


    閉上眼睛,抽出長刀,對著麵前大浪,是他如今唯一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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