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尚德回到房裏時,見劉婆子在他的房中教夫人秦氏為兒子縫製過年的靴子。


    秦氏欣喜的給丈夫看新納的鞋底,炫耀說:“劉婆婆這鞋底的圖案,是祥雲的,上次見了他給嶽元帥的兒子納鞋底,看得妾身就羨慕得不得了。”


    “誰?嶽飛的兒子?”韓尚德好奇的問。


    劉婆子自嘲的說:“嶽元帥的公子我隻見過一眼,可是和我那死去的孩兒十分的像,所以納了鞋子給他,也算聊慰婆子我這一片心吧。”


    韓尚德知道這婆子改嫁給呼延通手下的押隊當媳婦,隻生了一個女兒,還帶了前夫的一個女兒。押隊好酒貪杯,脾氣不好,這劉婆子才出來做事尋些錢養家糊口。劉婆子做得一手好針線,還識字。所以夫人秦氏的娘家就雇了她,又派了她隨了秦氏伺候。


    韓尚德隨口說:“是了,你也是相州府人,同那嶽家也是同鄉。”


    若蘭跑進來,聽到說嶽飛,撅了嘴說:“嫂嫂,別聽那些,那嶽叔父家裏很寒酸,吃飯沒個油星,比我喂的兔子吃的都素。穿的衣服是粗麻,比我家的抹布都不如。雲哥哥生得那麽漂亮,可惜在那麽個家裏,我都替他不值得。”


    劉婆子笑了說:“那是大姑娘命好,有個疼愛憐惜你的父母,又生在大富大貴之家。貧民小戶多了,隻要孩子有父母寵著,窮一些都是可以忍的。”


    劉婆子忽然又落了淚。


    秦氏以為她又想起來夭折的兒子,剛要開口勸,若蘭卻說:“嶽叔父對雲哥哥也不好呀。凶巴巴的,安娘姐姐說,嶽叔叔生了氣還要打雲哥哥。有次雲哥哥連騎馬,馬不聽話把雲哥哥摔了出去。嶽叔叔非但沒去關心雲哥哥有沒被摔到,反讓人打了雲哥哥一百軍棍,一百下呢!”


    劉婆子嚇得手中的鞋底掉在地上,愣了愣忙低頭撿鞋底說:“那還不打死了。”


    “說的是呀,雲哥哥那年十二、三歲,命比老鼠還經活,沒打死。活過來了。”若蘭興致勃勃的說。


    “這事倒是真的,軍中廣為流傳嶽元帥治兵嚴格,總在舉這個例子。”韓尚德說。


    劉婆子喃喃的說了句:“可憐這沒娘的孩子。”


    “你也知道雲哥哥沒親娘呀?”若蘭興奮的問,仿佛她知道的秘密被人提前知曉了。


    劉婆子笑了說:“還不是小姐你上次說的。”


    “雲兒,去看看,川陝的吳玠元帥給幹爹送了個大美人來,是花費二千貫買來的千金小姐。”戚繼祖很少如此雞鴨的傳這些事,嶽雲反是好奇了。


    “繼祖哥,你編排說送給我的女人也比編說給我爹可信。”


    “誰個騙你,你去看。吳玠元帥真慷慨,還給了許多金銀珠寶當陪嫁,千裏而來呢。這一路弱柳扶風的進來,全營將士的脖子都看歪了。”


    連平日少言寡語的戚繼祖都如此反常,嶽雲也好奇起來。


    跑到父親的營帳,恰遇到王敏求辦事迎麵而來。


    王敏求辦事在軍中負責嶽飛的飲食起居,盡管嶽飛吩咐過他不必管嶽雲的生活,他不想嶽雲有任何特殊。


    但王敏求總不免對嶽雲照顧一二,心裏也喜歡懂事伶俐的嶽雲。


    “王大叔,聽說來了個大美人。”嶽雲調皮的問。


    “皮子癢了?”王敏求板起臉。


    嶽雲抱了王敏求的胳膊說:“王大叔,若真是吳元帥送給爹的侍妾,那就是給雲兒多找了個娘呀,雲兒怎麽也該去大禮參拜。”


    王敏求看嶽雲頑皮的樣子,笑罵說:“晚了,都送走了。”


    “送回家去了?”嶽雲失望的問:“沒跟我母親打聲招呼就送回去了?”


    “送回川陝了。”王敏求敲了嶽雲的頭說:“不想吃筍爆肉就別提了。”


    嶽雲來到父親的府衙中,父親正在埋頭處理公務,微抬了眼瞥了他一眼說:“今天事情多,你回去對奶奶和你母親說,為父今天不回去了。”


    嶽雲應了一聲,詭異的目光看著父親,似乎等著父親的下文。


    “鬼東西,知道了?”嶽飛頭也不抬的笑罵。


    嶽雲湊到父親的桌案前,自他正冠開始名正言順的做“大人”,父親對他的態度也寬縱了許多。


    平日若不遇到大是大非的錯誤,父親也很少向原來一樣事無巨細的嗬斥責怪他。


    起初嶽雲還有幾分不適應,故意頑皮的鬧出些讓人啼笑皆非的錯事,有意觀察父親的反應。


    但父親果真沒有像平時一樣去嗬斥他,於是心裏反有幾分不適應。


    今天見父親心情好,而這家匪夷所思的“美人”傳說竟然發生在父親身上,就有意詭笑了過來。


    “爹爹,聽說吳相公為雲兒找了個小娘。”嶽雲調皮的說。


    父親手裏的狼毫提筆在硯池裏舔了舔墨,依舊在紮子上批點著,頭也不抬的說:“打發了。”


    嶽雲撇撇嘴:“聽說是巴蜀佳麗。”


    “沒見到。”嶽飛輕描淡寫,神色從容。


    “那爹爹為何打發了她?”嶽雲反是好奇。


    嶽飛擱下筆,眯了眼笑看雲兒,忽然向他招招手說:“過來,過來爹告訴你。”


    伸手做出從桌案下的擱板掏家法的動作,嶽雲嚇得笑了說:“張統製還在找雲兒去做事,雲兒先行告辭了。”


    不等父親答話就逃出了帳子。


    王敏求一把拉住了雲兒,無可奈何說:“這麽大了還改不掉頑皮。”


    嶽雲一臉燦爛的笑容,央告說:“王大叔,我爹說沒見到那個美人。”


    “可不是沒見到。”王敏求似乎有些遺憾。


    “為什麽?”嶽雲問。


    “喏,要不是精忠嶽元帥。聽說是吳玠元帥的屬官來咱們軍中商議軍情,吃飯時覺得嶽家軍菜太簡單,連惡搞陪酒的姬妾、歌女都沒有,當做奇聞怪事問過我幾遍。”王敏求說。


    “啊?可是上次來的那個,那個大鼻子的祝將軍?”嶽雲恍悟。


    “似乎是吧,吳玠元帥派來議事的人走馬燈一般,不知道是哪個多嘴的。”


    嶽雲抿抿嘴悄聲問:“就因為這個,吳玠就送了美女來?”


    宋代的風氣,豪門盛宴,酒菜都不放在桌子上,美妓捧個盤子,輪流上來敬客。


    這樣的風俗,使得很多大戶人家都養了美妓或侍妾,酒宴上吃飯時,每個人前麵都有秀色可餐的美人倒酒奉菜,怡情悅性。


    嶽雲記起那個大鼻子祝將軍最是多事,總拉了他問為什麽爹爹沒有侍妾。嶽雲還捉弄他說:“家父手頭拮據,不比吳相公闊綽。攢了幾年的月俸銀子想納小妾,卻為了少軍糧物資,拿去填補軍需了。”


    當時隻不過玩笑的一說,不想這祝將軍竟然多事對吳玠相公講了。


    “哪裏知道,這今天就大張旗鼓送了個大美人,那長的,閉月羞花我是沒見到,不過這個可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天仙也不過如此吧?”聽了王敏求的叨念,嶽雲問:“那女子爹爹為何不見?”


    “見?當然是見了,不過是將這女子領到空屋,放了個屏風擋了問話。”


    爹爹還怕羞不成?嶽雲都覺得可笑。


    “元帥就對美人說,嶽家穿的是粗麻衣,吃的是齏麵。說是姑娘你要是能同甘共苦,就留下;若是不能,就走吧。”


    “我爹可真是~~”嶽雲哭笑不得。父親的話過於直白了,讓人家姑娘怎麽答。


    “那姑娘就說要走了?”嶽雲問。


    王敏求更是腦袋搖得布朗鼓般的無奈:“這美人也是有趣,她一言不發,竟然咯咯的笑了。”


    嶽雲不停的搖頭,王敏求說:“元帥也怪異,聽了那小娘子一笑,就吩咐在下把她送還給吳玠元帥,片刻不留。”


    嶽雲歎息說:“可惜個大美人。”


    “不過就一笑,也沒說不可,元帥不知為何就打發她走。在下還勸元帥說,這退美人是小,不是駁了吳玠元帥一片盛情嗎?元帥卻說,吳玠元帥對嶽某一片深情厚意。可惜國恥未雪,聖上夙夜興歎,為大將者哪裏能貪圖自己的享樂!”


    嶽雲笑了說:“王大叔不必為家父擔心,金翅大鵬多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王敏求看了嶽雲說:“小官人這口舌輕薄的毛病要不得,元帥知道怎生得了?”


    “總比那美嬌娘的一笑要好些。”嶽雲說:“父親生氣她嘲弄父親的生活方式簡樸罷了。”


    “色字頭上一把刀,不想這韓世忠年過不惑,血氣已定還是如此輕縱。聽說他手下的部將對呼延通一事多為寒心,爭相的離去,不是投靠別的軍隊,就是解甲歸田了。”黃縱提到韓世忠調戲部下女人的事,搖頭歎氣。


    “同是為將帥,如何如此天差地別。”王敏求感歎。


    嶽雲曾經有所耳聞關於韓世忠的好色、張俊的好財,卻沒想能幹出這樣令人發指的事。


    “子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嶽雲玩笑說。


    “嶽雲,你是不是真個想討打了”王敏求簡直對嶽雲無可奈何。


    “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黃縱搖頭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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