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民的猶豫,情感的成分接近零,即便濱海邊疆大區也許是世上僅有的公社主義力量,終究也還是某種徒勞。


    公社主義,一種光輝的理想,在這時代也終究要直麵現實。


    這一點,在製定並頒布《nep大區定居點投入壓縮計劃》時,借助仿真人替身,他就與原psk大區的地方管理員們討論過,了解這些人為之奮鬥的公社主義理念,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進而衍生出自己的思考。


    安娜*烏沙科娃,職務隨“天堂軍”西進而一步步提升,這情形是有些諷刺。


    不管怎樣,在進攻並占據濱海邊疆大區的大片土地,奪取要塞等重要目標後,管理,總歸是一件必須進行的工作。


    無暇過問細節,方然索性一並將其交由安娜等人打理,自己則隻關心這片土地提供的寶貴資源,與源源不斷的寒帶作戰平台。


    西曆1501年初,對西伯利亞占領區的要塞,執行資源壓縮策略,這一舉措令當地民眾十分抵觸,公開的反抗雖然沒有,但,要塞中彌漫的不滿情緒,卻在漸漸發酵,雖然對軍工生產幾乎沒有任何影響,還是讓方然略覺不快。


    自己,身為一介管理員,終歸也難免受人類情緒的影響。


    當然這種影響,說不得,隻是生而為人的某種“副作用”,自己不可能為一些民眾的情緒而更改計劃,而是找管理員們去做工作。


    勸說治下民眾,接受現實,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這是方然的簡單想法。


    但很顯然,作為原濱海邊疆大區的管理者,安娜*烏沙科娃等人,即便有足夠的理智去理解當下現實,也明白形勢險惡的東北太平洋大區根本沒得選,仍然對阿達民的政策提出抗議。


    訴求,大概是要阿達民“善待治下的無辜民眾”。


    無辜,民眾的特質確乎如此,然而這如何作為一個要求善待的理由,方然就覺得很無稽。


    忙裏偷閑,西曆1501年1月底,阿達民的“替身”正在古拉格、西伯利亞占領區的臨時行政首府,一間光線明亮的辦公室裏安坐。


    兩手習慣性的翻閱文書,而後,他抬頭看向辦公桌對麵的年輕女人。


    今天的對話,意義,委實是可疑的,自己更願意將其視為一種日理萬機之餘的忙裏偷閑。


    “公社主義,你,和你rades,對其究竟有怎樣的理解和認識呢;


    安娜女士。”


    “這很重要嗎;


    我原以為,您叫我來辦公室,是要討論占領區民眾的待遇。”


    縮減要塞的公共開支,進而,減少一切“不必要”的支出,nep阿達民的吩咐不容抗拒,卻對民眾生活構成了嚴重的威脅,眼下,就有幾百名老者,因醫療體係的開支縮減而無法得到有效的救治,命在旦夕,這讓安娜*烏沙科娃有些憤懣。


    但對一個侵略者講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她並不認為此人會憐憫老弱病殘,管理員,自己對這種人的做派,可是再清楚不過。


    這種厭惡,即便明知阿達民亦不過僅為自保,仍很難消減得下去。


    女人的敵對情緒,方然看在眼裏。


    但,他沒打算把時間浪費在辯論、乃至爭吵上:


    “跟隨我的思路,你會發現,我們正在討論民眾的待遇問題。


    小到一個種群,大到一個文明,在認識、分析、改造客觀世界的過程中,獲得的利益,應該遵循平等協作的原則共享,而不應該被群體、文明中的一小撮人,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據為己有,這便是公社主義所追求的,是嗎。”


    “您的陳述相當膚淺,但,粗糙理解的話,也沒有原則性的錯誤。”


    “膚淺,也許是吧,我沒有做過很學術化的研究。


    其實何嚐是公社主義,人類,自從原始人進化而來,始終必須麵對一個生物所共有的矛盾:


    人,一個單獨的個體,必然有自身的利益之訴求,而無數這樣的個體,組成社會,倘若放任其完全為追逐自身利益而運動,是否會自發形成一個有效率的社會架構呢,對此我顯然並不抱任何的希望。


    布朗運動中的花粉顆粒,幾乎絕不可能組成有意義的規則圖案;


    單純追逐自身利益、除此之外別無所求,這樣的人,也不可能自發形成一種秩序體。


    從這點上講,沒錯,萬惡的資產主義,剝開華麗的外衣,其實質便是這種赤棵棵的原始、愚昧與肮髒:


    無數人為利益而孜孜以求,最終,卻反而讓這世間,變作最慘烈,最血腥的人間地獄。


    沒有規則的約束,沒有為整體利益、長遠利益、根本利益而運作的機製,居間協調,掠奪、占有他人勞動成果的行為,必然出現;


    巧取豪奪、窮奢極欲,壓榨揮霍他人勞動成果的行為,必然出現;


    人性扭曲,道德淪喪,從追逐利益嬗變為追逐快-感的怪物,塗炭生靈的魔鬼,必然出現。


    不論怎樣理解公社主義,人類,人類的一切活動,決不能沒有任何規則、約束,放任自流,從這一點上講,安娜女士,我完全讚同您和rades的信仰。”


    阿達民的滔滔不絕,uu看書ww.uukashu.cm 一時間,讓安娜*烏沙科娃有些意外,她坐在椅子上沒說話。


    耳邊響起的,則是阿達民的詰問:


    “但是,安娜女士,不知道您和您rades又有沒有想過,


    剛才所說的,事關公社主義之價值、意義的這一切,某種程度上卻又隻是‘應然’,而非‘實然’。


    現實則是,不論一種製度,多麽殘忍,肮髒,泯滅人性,抑或如何光明,崇高,解放人類,最終存在於蓋亞表麵,切實掌控著社會之運行規則的,仍然是最切合實際、符合客觀規律的那一種,而不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


    這,才是過去數千年來,人類曆史上一直在發生的事。”


    “公社主義,不會自己從天而降,而需要每一個有誌者的努力。”


    “沒錯,但另一方麵,‘有誌者’自身也生活在社會中,因而必然有自身利益的訴求,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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