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命運,站在一個永生追尋者的立場,方然會十分關注,料想其他競爭者也一樣。


    但是否有必要在郵箱裏留言,討論,交流意見呢,站在追尋者的立場上,這就是一種浪費時間的無意義之行為。


    文明將會向何處去,普通民眾,或許因長期的愚民與洗腦政-策而渾渾噩噩,義無反顧踏上追尋永生之路的同類,卻不可能犯這種糊塗:如果自己的判斷沒錯,現在,活躍在這郵箱裏的同類,應該已在聯邦、或其他列強的it領域中立住了腳。


    繼而,暗中策劃一切,準備為成為“那個人”而不擇手段。


    前途如此明晰,甚至,用不著立誌追尋永生,但凡身在信息技術大潮中有所覺悟的個體,都會明白這才是唯一的生路。


    郵箱裏的所見所聞,在方然看來,正符合自己很久之前的預測。


    追尋著“匿名者”的腳步,這些競爭者,現在已和自己一樣專注應對劇變,對同類之間的殊死相搏,則暫時隱忍不發,進入了所謂“靜默狀態”。


    不會主動出擊,隻小心提防同類的威脅,對永生追尋者而言是很穩妥的策略。


    但采取激進策略的家夥,仍然有,甚至還借亂世而興風作浪。


    西曆1488年夏,尋常的一天,方然從asa分析、提煉的資訊裏看到一篇報告,內容,讓他坐在桌前沉默片刻,思維也出現短暫的停滯。


    屏幕上,敘述平淡的行文,陳述的是阿爾貝*雅卡爾的死訊。


    雅卡爾老師的死因,是醫療事故。


    至少表麵上,對一名生命科學領域的教育者,這死因並無可疑之處,單身的阿爾貝*雅卡爾也沒什麽至親,來對聯邦警方的結論提出質疑。


    但隔著屏幕,隔著幾千公裏的距離,方然一開始卻有些難以置信;


    繼而,脊背發寒。


    阿爾貝*雅卡爾的死,目前掌握的情報還很有限,或許,他真的是死於意外。


    但和這莫須有的原因相比,回憶過去,多少年前在金伯利中學的一番布局,和離開學校後的遮掩行跡,三十五歲的男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個大雨滂沱的仲夏夜,麵對自己的疑惑,生命科學的研究者,是怎樣用昭然若揭的隱喻來回應。


    待到多年後,準確地講,在伯克利大學就讀期間,窺見同類相殘的可怕前景之後,自己就著手要掩藏行蹤,進而決定放棄“方然”這一身份、開始新的人生。


    在處理過往線索的工作中,出於無奈、或者僅僅是費效比的考量,自己埋下了一個隱患。


    名為“方然”的人,從小到大,一連串的經曆並無法完全抹殺,這樣做本身就很可疑、很可能招來更多的懷疑,相比之下,從必定會被懷疑、進而被識破身份的“方然”相比,嶄新的路人身份則安全得多。


    即便如此,作為托馬斯*安生這一身份的護城河,被放棄的“方然”,也不能隨便丟棄。


    在追尋永生的競爭者麵前,隱匿身份,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為提升“方然”這一身份自身的安全性,進而更有力的拱衛“托馬斯*安生”,在抹除曆史痕跡時,自己才會將一些線索轉嫁到雅卡爾老師身上。


    進行這一切的時候,對阿爾貝*雅卡爾將承擔的風險,乃至結局,方然都心知肚明。


    但他還是選擇了這麽做,哪怕從周遭環境中習得的一切倫理道德,都在對此大加批判,也沒讓自己改變主意。


    當別無選擇時,眼前的路,哪怕再怎樣醜陋而肮髒,也隻有一直走下去。


    一開始僅為追尋永生,待到後來,因“匿名者”的絕筆而想到更多,意識到自己肩負的責任是何等重大,失敗更是自己、乃至文明所不能承受之重,現如今,方然更不會對當年的抉擇有絲毫悔意。


    他更深刻的意識到,正如托馬斯*安生,雅卡爾老師的“意外”身亡,也是永生的必然代價。


    這代價,豈但是無可逃避,更絕非一兩個當事者的死這麽簡單。


    無暇為阿爾貝*雅卡爾的死訊而震驚,也沒時間全麵、徹底的調查“醫療事故”,方然並不能百分之百的確定,這一場意外必定與策略激進的競爭者有關,但憑借直覺,和利益權衡的直白推斷,也不難猜到事情的真相。


    西曆1480年代的今天,憑借fscm體係,百分之九十醫療過程都由機器來進行的時代,一個人死於醫療事故的概率,uu看書.ukashu 簡直微乎其微。


    即便這概率,沒可能達到真正的0%,但作為生命科學領域的行內人,阿爾貝*雅卡爾竟會在家中自己診斷、治療,繼而因不規範的用藥而喪命,這種事大概也隻能騙騙小孩子,或者充斥聯邦的無腦麻瓜。


    意外也好,謀殺也罷,現在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不知蟄伏在何處的競爭者,行事如此激進,順藤摸瓜發現了潛在的疑似同類後,會處心積慮的策劃一場陰謀,將目標鏟除掉,這當然不是什麽好消息。


    但另一方麵,阿爾貝*雅卡爾會遭遇不測,也就間接的證明了一件事:


    被放棄的“方然”之身份,在縝密的掩蔽處理之後,目前還沒有被競爭者們發現。


    等到幾年之後,或許,心思縝密、運氣也足夠好的競爭者,會發現方然的身份,也有極小概率撞破科羅拉多的末日避難所,能夠發現的,也不過是一具頂著“方然”之名的屍體,和此人判斷失誤、斃命於此的假象。


    追求絕對的安全,至少在身份上,方然確乎做到了這一點。


    假以時日,待劇變橫掃人類世界,篡奪係統控製權的管理員們割據一方時,誰是競爭者,自然就相當於大白天下。


    不過到那時,切實掌控龐大的生產體係與暴力機器,意圖昭然若揭,也就無需再隱姓埋名。


    至於在那以後的路,一切,將會怎樣……


    想起阿爾貝*雅卡爾的死訊,方然有點不敢去想,此時此刻,他不禁會覺得,對雅卡爾那樣看透真相、放棄掙紮的人,死亡,反而是一種徹底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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