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或者計算機,一朝發難、毀滅世界,是科幻作品中很多見的題材。


    但方然卻很有把握的認為,計算機,不論怎樣龐大而複雜的計算機,隻要是人設計、製造的,除非是刻意為之,否則,絕不會有什麽自我意識,這一點他很確定,雖然,一時間還沒辦法清晰而很有說服力的陳述出來。


    想到這裏,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方然已準備好了與理查德*費曼的辯論。


    畢竟在計算機這領域,自己的見識——


    “……


    或許,你是對的。”


    教授的話,讓方然十分驚訝,他抬頭與費曼教授目光相接。


    不知為什麽,他覺得,教授那略顯渾濁、卻依舊深邃的眼睛裏,似有一絲憂傷。


    “計算機是否能有自我意識,這一點,超出了我的知識、能力範疇,為此我請教過不少專家、學者,但隔行如隔山,那些深奧的理論論證,對我而言,還是遠不如簡單明了的結論來的清楚明白。


    他們之中,幾乎每一個人都這樣告訴我,


    計算機的自我意識,如果不是空中樓閣,至少,也不是眼前的科技所能觸及。”


    教授的話,心態轉換如此突兀,方然卻聽得很專心,他點點頭。


    是的,理查德*費曼說的一點都沒錯,即便經曆了近幾十年來的it大爆發,表麵上,人類的在信息技術、人工智能領域都取得了驚人的進步,諸如自動駕駛、同聲傳譯這些以往隻能由人來完成的工作,現在都可以由計算機來更快、更可靠、也更廉價的完成,但在“自我意識”的研究領域,局勢,就完全是另一幅模樣。


    以方然的長期追蹤、跟進,對ai的深刻理解,毫不客氣的講,他對當今時代的一切“強人工智能”研究,都持明確的否定態度。


    強人工智能,定義未見得很統一,方然則將其定位在“能夠與人比擬”上。


    既然能夠與人相匹敵,不是在數值計算、而是在複雜領域的相匹敵,那麽,自我意識作為一個必要條件,也顯得很合理。


    但是對“自我意識”的研究,即便有蓋亞表麵的七十億活生生的樣本,多少年來投入的時間、金錢,收獲卻十分菲薄,時至今日人類所研發的一切人工智能,充其量,隻能在特定場景的任務中拔得頭籌,對於如何模擬人的意識活動,還進展寥寥,更遑論怎樣讓計算機具有真正意義的自我意識。


    在自我意識這方麵,假裝自己有意識、有頭腦,是做不得數的。


    譬如曾經被it領域奉為標準之一的“圖靈測試”,是怎樣定義,就是設想這樣的測試場景,讓人和計算機“躲藏在帷幕之後”,測試者隻能通過一些渠道與被測試者交流,通過詢問問題、審視回答,來嚐試判斷被測試者究竟是人,還是機器。


    未來某一天,倘若有某種計算機係統,能夠讓典型的測試者(注意到測試者都是人)無從分辨,正在與自己交流的是人還是機器,那麽,圖靈就做出判斷,可以據此認為此計算機已具有了“與人匹敵”的意識思維能力,進而,如果不苛求定義,也可以認為此計算機已具有了自我意識。


    圖靈測試的意圖,一開始與自我意識無關,而僅僅是從理論上摹想,有朝一日計算機是否能以假亂真的扮演人類。


    但稍加思考,也不難明白這一點關節:


    倘若計算機發展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認為其仍不具自我意識,反而極不正常。


    但不管怎樣看待圖靈測試,和圖靈測試的意義,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卻是,從阿蘭*圖靈提出設想以後,很多年過去,it領域的發展日新月異,能通過圖靈測試的計算機,卻直到今天也沒有被製造出來。


    至於“自我意識”,更跳脫出一般研究者的視線,隻能在科幻片裏見。


    然而所有的這一切,理查德*費曼,他為什麽要關注這些。


    帶著這疑問,與教授三言兩語的對答片刻,方然才逐漸明白,費曼教授關注的並非計算機、人工智能本身,實際上,他是出於對人類科學發展軌跡的觀察,和長久以來的思考,才會嚐試著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人,或者,人的大腦,能力的發展是否有極限;


    如果有,那麽計算機,或者,計算機係統,其能力的發展又有沒有絕對的極限。


    這些問題,是方然以前想過,卻沒有更深一層去琢磨的。


    不僅如此,接下來費曼教授的陳述,分明和他的觀點十分類似:


    “停滯,我並不願意這樣講,但縱觀人類文明的科學研究現狀,以及趨勢,這卻又是一個很現實的情形。


    所以我不禁會想,拋開經費支持、發展規律,這些看似有道理的解釋,


    人類文明的科學發展,到今天,是否正逐漸接近了人、人腦所固有的極限,才會出現停滯不前的跡象;如果是,那其實也還好,或許還有計算機可以指望,但……如果是另一種情形,那恐怕就不太美妙了。”


    另一種情形,費曼教授是在說什麽,方然的思維一時間還沒跟上來。


    “好吧,另一種情形,我們待會兒再談。


    就我個人的所見所聞,切身感觸,方,不知道你作為一個研究生,有沒有類似的感受:


    當今時代的科學研究,複雜程度,越來越高,研究的對象和手段每一天都在變得更繁雜、更深奧,可我們的研究,組織的形式、運轉的方式,卻在逐漸脫離研究的對象,變得,越來越不合時宜,uu看書.uukash效率低下。


    這一切,本質上並無關製度,無關人為因素,我真正想表達的,是作為研究者的‘人’,在體係中,變得不合時宜。”


    教授的話,觸動了方然腦海中的一線記憶,他不自覺的瞪大雙眼。


    “不合時宜”,是的、就是它,自己也曾想過;


    雖然是用在不同的場合,但所指代的,卻幾乎和教授所言完全一致。


    而費曼教授的話,還在繼續:


    “看看圍繞著我們的這一切;


    多少年來,拜技術的進步所賜,科學研究的條件,一直在變,研究的手段、工具,一直在變,作為產物的科學理論和技術更不用講。


    但是作為研究的主體呢,人?


    人的頭腦,卻幾乎沒有變,事實上,恐怕也沒辦法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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