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新登台之前,秀兒多少是有點擔憂的,畢竟,她退出這個圈子超過三個月了。


    那時候秦玉樓就警告過她,不要離開得太久,小心觀眾會忘了你。他好像把三個月作為一個坎,過了這個坎,就很難再挽回人氣了。


    可《望江亭》開始正式賣票的時候,觀眾反應之熱烈卻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連秀兒都被十一拖去看現場的盛況。


    隻見售票窗前人山人海,戲院老板親自出來維持秩序,笑容可掬地打著千說:“老少爺們兒不要著急,人人都有票的。今天的沒有了有明天的,明天的沒有了有後天的,反正隻要你們想看,戲院就一直演下去。直到你們看得不想看了,哭著喊著求我換新戲,我才換,好不好?”


    大夥兒轟然一笑,總算慢慢排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隊形,不再擠作一堆了。


    秀兒感激地看著十一說:“這都是你的功勞。因為你這部戲在杭州引起了轟動,大都的戲迷久聞其名,一直無緣一觀.現在終於要在大都上演了,大夥兒都想一睹為快。”


    十一也不否認他的戲本身具有強大的吸引力,但除此之外,他還給秀兒總結出了另外兩個“重要原因”:


    其一,秀兒本身的知名度。不隻是作為一個名伶的知名度,還因為她打敗了南戲皇後謝吟月,後來又差點成了左相公子的如夫人。這一切都讓人們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管是不是戲迷,都急切地想看看這位傳奇人物的廬山真麵目;其二,這部戲讓觀眾等待得太久,他們的胃口被吊得老高老高的,早就迫不及待了。


    秀兒不解地問:“那為什麽我師傅說,如果我三個月不登台,觀眾就會忘了我,以後想重起爐灶都沒人買賬了呢。”


    十一笑著回她:“你師傅會那樣說,有他自己的考慮,他希望你早點登台,當然要嚇唬嚇唬你了。不過他也不算騙你,一般來說確實是那樣的,伶人久不登台,觀眾會慢慢淡忘。但三個月應該不至於有太大的影響,如果是三年的話,就真的很難撿起來了。還有,你的情況本身就有特殊性,這事要具體分析。”


    “什麽特殊性?”


    “你有一部在別處成名,但在本地從未公演過的戲啊。他們隻有耳聞,沒有目睹,心裏一直癢兮兮的,在這種情況下,可能讓他們等一段時間,更能激發他們的狂熱吧。”


    “原來如此!還是你腦子清楚,什麽事都分析得那麽透徹。”


    十一似笑非笑地瞥了秀兒一眼:“少灌迷湯,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就要我拿主意,真到關鍵時刻又沒我什麽事兒了。”


    秀兒正尷尬地不知如何回話,一輛馬車進入他們的視野,還是十一先發現的。他馬上自動轉移話題,喊著秀兒說:“你看那輛車是不是你大師姐曹娥秀的?”


    秀兒定睛一看:“還真是呢,奇怪,她怎麽跑來了?”照常理,她應該盡量回避這種場麵才對。同門相輕,別人爆紅,隻會顯得自己不夠紅,還專門跑來看,不是給自己添堵嗎?


    十一說:“我猜,她不是一個人。”


    秀兒有點恍然:“你是說,阿塔海也在車裏?”


    十一點了點頭,然後囑咐秀兒:“你以後跟她打交道要小心一點,不管你們倆以前的關係有多好,現在你越來越紅,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威脅。有一件事我還沒告訴你,你照顧帖木兒的那段時間,她拎著禮物上過我家的門。”


    秀兒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想演你的《望江亭》,是吧?”


    “是的。我不答應,她就去找了劉大頭,讓他幫忙寫一部新戲,就是上月公演的《麻姑獻壽》。可惜這部戲反響平平,等於演砸了。要是這部戲很紅,你師傅也不會那麽著急,跑到你家去催你。”


    就說呢,連她想多休息幾天都不讓,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原來是芙蓉班的頭牌自己砸了招牌,他需要人去撐場子。


    讓秀兒想不通的是,“我大師姐成名多年,應該很會選戲才對,怎麽現在眼光變差了?”


    十一道:“不是眼光變差,而是她一時找不到好戲本,隻好將就了。”


    “可是……”秀兒還是滿腦子疑問,總覺得這事沒那麽簡單。是什麽讓曹娥秀變得如此急躁?一時找不到好戲本可以再等等,為什麽非要搶著上一部新戲?那時候自己還在四海樓侍候帖木兒,以後能不能登台都不知道,根本沒對她造成什麽威脅。


    為了上新戲,她不惜提著禮物上十一家求情,可是遭到了拒絕。她會不會因此遷怒十一呢?


    想到這裏秀兒提醒十一:“你以後也要小心點,她那樣求你都不給,她會恨你的。”


    十一不以為然地說:“恨我又如何?我寫的戲,愛給誰演就給誰演,我一不貪利,二不貪她的人,她能奈我何?她雖然傍著這位達魯花赤阿塔海大人,可我又不想做官,我對官老爺同樣無所求。”


    秀兒不吭聲了,十一的話讓她深思。他說,不怕曹娥秀怪罪,因為他“一不貪利,二不貪她的人”。那麽,他如此堅定地支持她、守護她,是貪她的什麽呢?


    不可能是“利”。


    那就隻有一個解釋了。


    這個領悟讓秀兒羞愧難安,到最終,她能給他什麽呢?曹娥秀找他求戲要拎著禮物,她呢?好像從來隻有十一給她買禮物的份。


    好在這時十一的眼睛看著車窗外,沒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


    見曹娥秀的馬車開動了,十一興奮地說:“要不我們也跟去吧,我想看看阿塔海這回又在哪裏金屋藏嬌。”


    秀兒瞪了他一眼:“這有什麽好打探的,小心知道了人家的秘密,阿塔海會把你殺了滅口。他嶽父喜歡公開殺人,他喜歡暗殺,他比他嶽父更可怕。”


    十一雖然很想跟去看熱鬧,但秀兒不肯,他也沒辦法。正想叫車夫送他們回去,從斜刺裏突然殺出的一輛馬車讓他眼前一亮,他激動地拉著秀兒的衣袖說:“你看,那輛車,是不是有點眼熟?”


    秀兒滿街看了一遍:“我每輛車都眼熟,馬車嘛,不都差不多的。”


    十一急得直嚷:“你再仔細看看嘛,那輛跟著你大師姐的車,是不是阿塔海他老婆的?”


    他這麽一說,秀兒也想起來了:“上次去砸大師姐家的,好像就是這輛車子。”


    十一樂了:“哈哈,敢情是要抓奸呢,今日可有好戲看了。我們馬上跟過去,錯過了這場好戲,會終身遺憾的。”


    秀兒則急了:“你還笑,這回我大師姐慘了!”


    她納悶的是,薩仁娜忍了這麽久,為什麽今天突然爆發了?


    十一也想不透:“她丈夫跟人家偷情好多年了吧,怎麽今日才來真格的?今天是什麽黃道吉日啊,特別宜出行,宜捉奸?”


    秀兒疑惑地說:“那次薩仁娜去鬧事,還刻意選大師姐外出的時候,就為了不當麵撕破臉,徒然給人留下笑柄。這次怎麽豁出去了一樣,公然追蹤,等會三個人碰到一起,扭成一團,那場麵多難看啊。”


    十一說:“這也好理解,先警告,警告不聽,就對不起了,當麵打你個落花流水,看那男人敢不敢護著你。”


    “你說,真打起來,阿塔海會護著大師姐嗎?”


    “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告訴你,絕對不會!除非太後和窩闊台都不在了,克列家徹底失勢,那還有點可能。現在,哪怕薩仁娜讓阿塔海親手拔出刀來殺了曹娥秀,他都會照做的。官場上的人,官帽才是第一位的,其他什麽都要排到後麵。”


    秀兒聽了這話,越發急了:“那怎麽辦呢?”


    “既然我們倆看到了,少不得幫她這次,但願她以後不要再恨我了。”


    “怎麽幫?”


    “想辦法通知前麵車裏的人,或想辦法攔住後麵車裏的人。”


    “都不知道他們住在哪裏,怎麽通知?”


    “那就隻有想辦法攔住後麵的車子了。”


    “你有辦法?”


    “當然有”,某人非常自信地說:“這樣的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了。看他們走的方向應該是長安道,我們繞近路跑到永福寺前麵去就行了。不過,如果他們中途拐進什麽小巷子,那我也沒辦法了。”


    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理論,最前麵的兩隻都沒什麽好下場的。這回,最前麵的一隻跑掉了,中間的那隻也隻是受到了一點小小的阻礙。


    當薩仁娜親自率領的捉奸健婦團走到永福寺前麵時,路上出現了一個挑糞的家夥,不緊不慢,走得那叫一個穩健那。要是別的東西擋道,她們老早就衝過去攆人了,可這人挑的是糞,她們恨不得退後到幾丈遠的地方去捏著鼻子,哪裏還肯靠近?


    躲在離此不遠一處旮旯角的秀兒捏著鼻子問:“你每次都這樣攔人的?”


    十一答:“當然不,隻是這次正好碰到了一個挑糞的,就隨手拈來一用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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