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大人”,秀兒趕緊從車上走了下來,既然盧摯親自出門來接,她就不得不進去了。


    盧摯付了車錢,帶著秀兒大搖大擺地走前門。秀兒為難地說:“還是從後門吧,人言可畏。經曆了那件事後,我的膽子好像真的變小了,就像您說的,沒以前那麽大方了。”


    以前是初生的牛犢不怕虎,或者說,就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莽撞丫頭,後來吃了虧才知道收斂。他們兩個人的交往,弄得不好又給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以口實。


    盧摯笑著打趣:“好吧,既然你堅持走後門,那本官就給你開一次後門。這可是本官平生第一次給人開後門哦,你看你多大的麵子啊。”


    於是丫環在前麵開道,盧摯和秀兒在後麵跟著,一起繞到另一條小巷,竟然走了好一會兒才到,因為必須事先走到巷口再轉彎才行。


    秀兒也開玩笑說:“看來這後門也不是那麽好走的。”


    “是啊,所以我從不給人開後門,今天才為你破例的。你也是,從不走後門的人,結果也為了我破了一次例。”


    秀兒聽盧摯的話裏有話,不覺揣測道:難不成,他消息那麽靈通,已經知道他突然複官的前因後果了?


    進門後,盧摯見她不願意跟前麵的客人混在一起,直接把她帶到了自己的書房。秀兒問他:“我爹呢?”


    盧摯道:“放心,前麵我父親親自陪著的。“


    秀兒大驚:“令尊親自作陪?那怎麽敢當。再說,你家今天宴客,高朋滿座,你父親肯定很忙的。”


    “沒事啊,都是些親戚朋友,反正經常會麵的,隻有你爹是稀客。我爹說,他好些年沒見過你爹了。”


    秀兒越發驚異了:“你爹認識我爹?”


    “當然啦,不然我小時候的詩集,你家裏怎麽會有?你爺爺在的時候,我爹還去你家看過戲,吃過流水席。他說你家那時候,天天跟過節一樣,家裏總是很熱鬧。”


    “不然怎麽會敗家呢。”秀兒無奈地一笑。她爺爺奢靡了一輩子,到他老人家去世的時候,家裏已經隻剩下空殼子了。所以,與其說她父親敗家,不如說她爺爺敗家。


    隻是,爺爺去世後,雖然家產已經十去其九,如果爹肯從此本分過日子,家裏仍不失為小財主,依然可以一生衣食無憂。偏偏爹改不了那花錢如流水的習慣,這才在幾年之後徹底敗落下來,連老屋都保不住,田產也全部蕩盡。最後僅剩下清遠巷那棟小房子給一家人棲身。


    盧摯察言觀色,見提起往事讓秀兒麵露憂戚,忙安慰道:“你爹幸虧有你這個女兒,他敗家,你興家。你爹剛才就在跟我家的一個客人說,準備在城中熱鬧之地再買棟大房子呢。”


    秀兒這一驚非同小可:“真的?天那!他手裏就不能有錢,隻要有點餘錢,他就像那錢放在家裏會咬人一樣,非得花光才算。”


    “那,要不要我去找他來?你在這裏勸勸他,叫他別買了。”


    秀兒擺手道:“暫時還不用,現在也隻是嘴上談談,買屋沒那麽快的。等會回去的路上我再跟他說。”


    既然談到了這些,秀兒就索性把家裏的情況給盧摯略略交了個底,然後說:“這些錢,如果爹和娘省著用,這輩子都可以不愁吃穿。但要是他又像以前一樣散漫起來,今日換房子,明日買馬車,那很快就會整光光的。就家裏現在這點錢,比起當年的家產來根本不算什麽,哪經得起他這樣折騰?”


    盧摯馬上向她保證:“我等會就跟我家那親戚說,不要慫恿你爹做這樣的事。”


    秀兒向他道謝,盧摯又問她:“你和左相府的帖木兒公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我那時候聽著你要去給他衝喜,嚇了我一跳,差點跑到你家去勸阻你的。是我爹死活攔著不讓去。”


    秀兒便把她和帖木兒的始末跟盧摯說了一遍,盧摯一直靜靜地聽著,眼睛裏有憐惜,有感慨,還有一些秀兒讀不懂的情緒。


    正說著話,外麵有人喊了一聲:“大少奶奶,您來了?”


    秀兒看著盧摯,盧摯低聲道:“是我妻子。”


    秀兒愣住了,她一直以為盧摯是未婚的,因為他在杭州的府衙完全沒有女主人的痕跡,所以就想當然地以為他是沒有家眷的。


    不過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盧摯的年齡超過二十五歲了,怎麽可能沒有妻室?他沒帶著上任,不代表他沒有,再說,她也從沒問過他這個問題。


    秀兒隻是慶幸,她對盧摯的感情一直停留在少女時期的偶像崇拜階段,從未往更深層想過,不然這會兒情何以堪?


    此時大少奶奶已經走進來了,手裏捧著一個托盤,裏麵放著兩盅茶,臉上笑意盈盈:“聽說後麵有貴客來了,我怕丫頭們都到前麵忙去了,這邊顧不上,所以送茶過來。還好,已經有人倒了,總算沒有怠慢貴客。”


    秀兒好笑地想,這話說的,盧摯招待客人的時候,家裏的仆人會不曉得送茶,還要等大少奶奶親自送?


    不過,她也能理解這位盧少奶奶,丈夫在外為官多年,把她丟在家裏,她就像隱形人一樣。如今聽說丈夫丟下前院的滿堂賓客不顧,躲在後院親自接待一位神秘女客,她當然要跑來一探虛實了。


    這還沒完,大少奶奶剛把茶放下,外麵又來了一位嬤嬤,手裏牽著兩個小孩,大的有五六歲,小的四五歲。兩個孩子跑進房裏,一會兒依在大少奶奶身邊叫娘,一會兒又跑到盧摯身邊叫爹,那一家子,當作她的麵一個勁兒地親熱。


    當然,大少奶奶照顧孩子的同時也沒忘了對她親熱,不斷地勸她吃這吃那,秀兒臉都笑爛了。回頭看盧摯,正被兩個孩子蹂躪著呢,那表情,也好玩得緊。


    又忍耐著坐了一會兒,看看時候差不多了,秀兒起身告辭。盧摯苦留她吃過晚飯再走。本來,吃個晚飯也沒什麽,他家反正宴客,可看看盧少奶奶那嘴裏留客眼裏逐客的樣子,誰還敢留下啊。


    除開對盧少奶奶的態度有點無奈之外,今天見到的結果其實是秀兒樂意見到的。盧摯是她的貴人,幫了她很多很多,她當然希望他幸福,不隻是官運亨通,而且家庭和睦。


    他為人正直,為官清廉。隻是,男人到底是男人,家裏現放著妻子和幾個孩子,自己一個人在外麵照樣捧戲子。


    他也隻是一個普通男人而已。秀兒不得不承認:她的偶像破滅了。


    因為盧少奶奶意外出現,秀兒連請盧摯看戲的事都忘了說,當著那個對她有敵意的女人的麵也不好說。她隻是問了一下盧摯上任的時間,打算到時候讓爹去送送。也許,連爹都不用去,畢竟又不是親眷。


    至於阿塔海的案子,她更是沒有打聽,即使盧少奶奶不出現她也不會問的。看盧摯的樣子,似乎也想開了,不再糾纏那些往事,不再以反貪除惡為人生首要目標。如果連皇帝都不支持,光他一個小小的漢臣堅持又有什麽用?朝廷是蒙古人的,人家愛袒護自家人,你一個漢人管得著嗎?


    他本身就是皇帝拿出來試圖懲治貪官的一把尚方寶劍,可是在既得利益集團聯合反對的時候,皇帝也動搖了,於是對他說:“你太銳利了,已經傷到了我們蒙古貴族的利益和臉麵,你必須把劍磨平才能繼續在朝為官。”


    於是,他成了嘻嘻哈哈,決不提前塵往事的盧摯。


    雖然從盧摯離開杭州到現在隻過去了短短的幾個月,他的年紀也仍然隻有二十幾歲,但在秀兒眼裏,那個鋒芒畢露、才華橫溢的少年名臣已經消失了。現在的盧摯,在走向中年的同時也走向平庸。


    不能說這樣不好,在一個異族統治的年代,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隻是,依然覺得有些失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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