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家人團聚”的午宴給秀兒的感覺又比昨天晚上的好點,雖然兩個女人一左一右嘰嘰喳喳就沒住過嘴,不停地拿她和帖木兒打趣,但好歹,比聽窩闊台一個人發表演說要好。


    秀兒還發現,窩闊台雖然形象粗獷,惡名在外,但在自己家裏,在自己的老婆孩子麵前,倒不是很囂張很跋扈的人。昨天因為隻有她和帖木兒在,兩個人又羞羞答答的,總放不開,窩闊台便好像有意擔負起了活躍飯桌氣氛的責任,不停地說話逗樂子。今天有咋咋呼呼的九夫人和同樣咋呼的女兒在,他倒不說什麽了,隻是帶笑聽著,偶爾插上兩句。


    到這時,秀兒才理解了帖木兒小時候為什麽會有那些磨難了,他的父親,在家裏跟在外麵完全是兩回事。在外麵也許凶狠殘忍,在家裏卻是個近乎濫好人的男人,所以,他才轄製不住那些鬧事的妻妾。


    這一點,就跟關葦航不同了,關葦航在外麵是個再熱心不過的人,交遊廣闊,脾性也好。但以秀兒兩次在關府的經曆,發現關葦航在家裏,在妻妾、甚至在唯一的兒子麵前,其實是很有權威的。所以他的家庭相對比較和睦。


    窩闊台呢,現在都七十多歲了,在家裏也沒見擺出過什麽老爺樣子,在兒子麵前更是跟奴才一樣唯唯諾諾,可以想見,他年輕時候在愛妾麵前也威風不到哪兒去了。


    人啊,總是多麵的,據說好些打老婆的男人,在外麵其實膽小怕事得很。窩闊台白頂著“殺人魔王”之名,卻縱得家裏的女人無法無天,自己竟然束手無策。就算發起火來,也不過拿一兩個無關緊要的奴仆開刀,殺了消消氣,根本起不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這一頓飯,邊吃邊談,倒也其樂融融,吃完了又坐在一起喝茶。茶過三巡,就差不多到該動身的時候了。


    可是看著眼前的這一家子,難道真要屁股後頭拖一長串人去戲院嗎?


    秀兒還在左右為難,帖木兒已經開口了:“秀兒,時候不早了,你該去了吧?”


    秀兒忙點頭:“嗯,是的。”


    “那我們走吧,去早點,你好慢慢化妝,免得到時候太趕。”說著帖木兒就站了起來,見爹娘也有蠢蠢欲動的跡象,忙伸手製止道:“你們不用急,還早,戲班的人起碼要提前一個時辰過去,他們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看戲的就沒必要了,去了也是幹等著。”


    窩闊台待要說什麽,九夫人朝他使了個眼色,然後笑著對帖木兒說:“你們兩個先去吧,我們等會再走。”


    路上,秀兒忍不住問帖木兒:“你也怕他們跟我們一起走嗎?”


    帖木兒無奈地笑了笑:“是啊,那麽多人,還帶保鏢,夠招搖的。”


    “你自己也有保鏢哦。”還有貼身仆人和“禦用廚師”,也夠招搖了。


    帖木兒說:“我一個人帶個保鏢還強點,如果跟他們一起走,除巴圖和幾個保鏢之外,我娘和姐姐每個人至少還要帶一個丫頭,你算算已經多少人了?到時候五六輛車子和轎子,浩浩蕩蕩的排成一長隊。這通州是個水陸中轉站,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焉知裏麵沒有認識我家保鏢和仆人的?隻要認出一個,再看那陣勢,猜也猜到了。”


    這些秀兒當然知道,隻是如果他們非要跟來,攔也攔不住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窩闊台的身份暴露,帖木兒隻要不在現場露麵,也不會受多大波及。因為他一貫神秘,認識左相公子的人很少,即使通州被左相的突然駕臨鬧得人仰馬翻,隻要戲班轉移陣地,帖木兒也就跟這事沒什麽關係了,他照樣可以像以前一樣,自由自在地四處走動,做瀟灑的“柯公子”。


    看得出,家裏人的突然到來,他也很不適應的。他長期離家,已經習慣了安靜單純的隱居生活,偶爾回大都,也是住在四海樓的密室裏,並不與家人住在一起。


    關於這一點,秀兒一直都有點想不通,故趁勢問他:“你為什麽要把隱居之室設在四海樓呢,那可是大都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


    帖木兒告訴她:“這個地點不是我挑的,是我阿爸和師傅替我選的。你肯定也聽說過了,我是因為生了一場重病,家裏請師傅來給我治療,這樣才認識他的對吧。”


    “嗯”,這事好像是烏恩其說的。


    “他們是不是說,因為師傅治好了我的病,我才拜他為師的?”說這話的時候,帖木兒在微微笑著,笑容裏卻分明有些淒楚。


    “嗯”,秀兒的心已經提起來了,他要說什麽?


    “其實,我根本就不是病!”


    秀兒心裏隱隱想到了什麽,可是她不忍心自己說出來,故而隻是看著他。


    帖木兒搖頭苦笑:“所有的人,包括我娘,都以為我得了重病,其實不是,我是中了毒。”


    “天!”雖然已經差不多猜到了,秀兒還是驚呼出聲。因為,這已經不是過著平淡安穩生活的老百姓所能理解的了。


    “師傅沒查出病因之前,我就已經有點懷疑了,因為知道家裏有人一直想我死。後來聽到師傅問我的那些話,還有他的表情,我越發肯定了這一點,就抽個床前沒人的時候,直接問他,‘我是不是中毒了?’,師傅說‘好像是’,我當時就求他不要說出去。”


    “為什麽不說出去?”這一點秀兒就想不明白了:“你中了毒,應該盡快告訴你的父母,這樣他們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麽事,才能及時找到凶手,去掉禍根保護你。”


    “去不掉的”,帖木兒再次搖頭:“因為那禍根,紮得很深。”


    “什麽?”,秀兒聽不懂了,“禍根紮得很深?你的意思是,下毒之人很難查出來?”


    “也有這一層意思在裏麵,但主要不是因為這個。”


    秀兒歎息:“你家的事,好複雜!但下毒之人藏得再深,也總有經手人吧。毒又不能憑空下,必須通過吃的喝的東西給你服下去才行啊。”


    帖木兒道:“是的。師傅告訴我,我中的是慢性毒,下毒之人在我吃的飯菜,喝的水裏,每天放一點點,這樣一開始沒事,要過一段時間才會有感覺。表現出來的症狀,就是身體虛弱,胸悶,氣喘,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開始還撐著每天起床,聽先生上課,後來就臥床不起了,請了無數大夫,都說是弱症,我娘就給我吃補藥,結果越補越虛,最後都瘦得不成人形了。”


    秀兒默默地看著他,眼裏盡是痛惜,顯赫的出生,卻受這樣的苦,比貧苦家庭長大的孩子還不如,人家起碼不會中毒,然後被慢慢毒死吧。她想到自己,雖說家道中落,可是父母疼愛,家庭溫暖,也算無憂無慮地活到現在。


    素來鍾鳴鼎食之家,就是藏汙納垢之地,難怪帖木兒後來情願隱居深山,也要遠離這些所謂的榮華富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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