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秀兒失蹤後的第三天,也就是劫持她的人承諾放她回家的日子。朱家夫婦一大早就起來打掃屋子,好處都弄得幹幹淨淨的,秀兒在家時睡的床也換上了新床單,家裏還買來了平日舍不得買的好菜和新鮮水果。


    吃過簡單的早飯,關家的幾個太太和十一來了。關葦航因為要上值,今日隻得去宮裏,但已經托了人去各處繼續打探消息。據十一說,這回他父親不僅動用了江湖人物,連丐幫都發動了。


    關葦航每到逢年過節必開義診,平時不管三教九流,隻要能治的他一定治,哪怕對方是江洋大盜。所以結交滿天下,連乞丐頭子都受過他的恩惠。這次關葦航有事相求,他們自然全力以赴。名醫向來是人人都想巴結的,不管你是誰,隻要你還是肉體凡胎的凡人,你就離不了醫生。你可以視王侯將相如糞土,但誰你不能視名醫如糞土,你視名醫如糞土,一旦你病了,你就隻好自己變糞土了。


    一天時間說長不長,平時到處閑玩的時候一眨眼就過去了,今天朱惟君卻覺得日子是那樣的難熬。心始終揪著,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幾個小女兒一整天都在大門口轉來轉去。十一早就在家待不住了,領著菊香在巷口附近轉悠,想第一時間看到秀兒。


    連最小的八妹都感受到了那種緊張的氣氛,小臉兒一直繃得緊緊的,隔不了一會兒就跑到顏如玉跟前問:“娘,四姐怎麽還不回來呀。”


    “快了,就快了,你再出去看看,說不定就看到四姐了。”顏如玉和關家太太們總是這樣哄她。


    眼看日影西斜,慢慢連殘陽都褪盡了它最後的顏色,暮色開始降臨,朱家夫婦的心也由希翼變成了深深的絕望。


    關太太們趕緊安慰:“別急別急,消息是昨天才收到的,那肯定就是從昨天算起,三天之後送來了,也就是後天或大後天。那幫劫持她的人既然肯送信,就會遵守承諾,不然何必費那個工夫專程來送信呢?”


    顏如玉已經泣不成聲:“官府的人說,對方也可能故意那樣說,好以此迷惑我們,讓我們放鬆警戒,他們再趁機把秀兒賣到外地去。”


    “如玉……”朱惟君輕輕喊了一聲,可是顏如玉隻看了他一眼,立刻背過身去靠在一位關太太的肩上哭泣。自昨晚爭吵過後,她就沒再搭理過他,雖然他們今天一直很有默契地做著各種迎接女兒回來的準備工作。


    朱惟君尷尬地站在一邊,神色黯然,手足無措。秀兒的失蹤,還有顏如玉昨晚說的那些話給了他巨大的打擊,他的精神一直處在極度萎靡狀態。


    他本是個單純快樂的人,本份善良,毫無心機,一輩子得過且過。當富家少爺花錢如流水時固然愜意,後來沒錢了,天天癟著荷包出門,到處當當食客,聽聽不要錢的堂會,他也覺得很自在,很快樂。可是昨晚顏如玉的那一番話讓他心裏如翻江倒海,幾乎一夜沒睡,為秀兒著急難過,更為自己難過。第一次,他認識到自己過去四十年的生活是不負責任的,是可恥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世人眼中的敗家子,這個詞曾不止一次從那些親戚嘴裏很鄙夷地說出來過,第一次聽也許刺耳,說多了,他反而無所謂了。後來跟那些勢利的親戚統統斷了聯係,帶著老婆孩子住進了偏僻的清遠坊,雖然日子寂寞了一些,再沒有老宅那種賓客盈門的熱鬧場麵,但好歹日子還算安穩平和,和妻子也恩愛如常,他也漸漸習慣了那種沒人侍候沒人奉承的平民生活。


    後來搬到此地,開始因為家境艱難,有一段時間的確很積極地謀事,也曾靠了關葦航的引薦去一個官老爺的衙門裏做過幾天文書,每天倒也沒別的事,就是抄抄寫寫,負責處理一些非機密的公函。


    可惜,一共隻做了十天他就跑回來了,因為實在受不了那種拘束,尤其看不慣幕僚之間的勾心鬥角,和見到頂頭上司時那阿諛奉承的奴才嘴臉。


    開小差回家後,開始他還不敢跟顏如玉說,每天早上起來假裝去上值。過了幾天後實在憋不住了,這才如實相告。顏如玉一點吃驚的表情都沒有,好像早就預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不僅沒責怪他,還笑著說:“去之前我就說你做不來嘛,你一個少爺出身的人,跑去當文書,文書是比師爺還低的職位。你想想那些師爺平時是怎麽侍候主子的?主子大搖大擺地坐在太師椅上,師爺站在主子身後,連說句話都得低低地彎著腰。你哪受得了這個。”


    既然妻子不在乎,他最後的一點點不安和愧疚都消失了,從此又過起了無所事事的日子。反正顏如玉也不問他要錢,他每天白天出去到處混飯吃,晚上回來,飯桌上也總能端上熱騰騰的飯菜。至於那些東西是怎麽來的,他從沒過問過,反正有得吃就吃,揭不開鍋的時候再想辦法。


    可是昨晚顏如玉的話把他從渾渾噩噩的迷夢裏徹底打醒了,原來,妻子不說不是讚同他的做法,隻是一味地隱忍。就比如他自動放棄文書職位的那次,妻子的笑容明明就有些勉強,可是他卻沒有引起注意,又或者,他明明看到了卻故意忽視。因為他根本不敢深想,他隻想逃避,從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在逃避,逃避自己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昨夜,是他一生中最漫長,最痛苦的一夜,也是他第一次自我反省,自我審視的一夜。到天亮時,他告訴自己,再不能這樣下去了,不管秀兒這次能不能平安歸來,他都要洗心革麵,好好找事做,照顧妻子女兒,讓她們衣食無憂,快快樂樂。等秀兒的事告一段落,他就去那位官員家裏請求他再次收留,這次,他一定認真做事,好好做人。


    ——————————————————————————


    就在朱家因為秀兒沒有按時回家而變得愁雲慘霧的時候,秀兒其實已經走在回家的路上了。那是一輛很平常的馬車,就跟街上載客的馬車一樣,沒有人想得到,那上麵坐著左相府的公子。


    這天的晚飯吃過後,無事可做的秀兒和帖木兒一起站在窗前看風景,看一盞盞燈火相繼點亮,秀兒望著自家的方向喃喃地說:“我爹娘肯定急死了,你家的人到底什麽時候放我回去啊?”


    帖木兒答:“放心,今天就會放你的。”


    秀兒驚喜地看著他,可又有點不敢置信:“你怎麽能這麽肯定呢?”


    帖木兒微微一笑:“因為我已經向他們發出了最嚴重的警告。”


    “什麽警告?”


    “我告訴他們,如果在今晚之前還不放你回去,我下次走了就永不回來了。”


    “那你為什麽前兩天不這麽說呢?”


    “前兩天你動都不能動,說了怎麽送你回去?你那個樣子你爹娘看不是更急?還有,” 他停頓了一下說:“我也怕自己的判斷有誤,你中的是需要解藥的毒。如果這樣的話,你留在這裏才是萬無一失的。有我在,他們不敢不給你解毒。”


    秀兒驚訝地問:“難道送我回去了,他們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嗎?”跟他們又沒仇,幹嘛見死不救?


    帖木兒沉默良久,才輕輕歎息道:“我不敢肯定他們一定會。因為你來過這裏,見過我了,如果我要你的話,你就是自己人,自然不會說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如果我不要你,他們會覺得你不僅沒有用處,反而可能會在外麵亂說,敗壞左相府的名聲。我父親這些年一直想板正人們對左相府的看法,決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能為你所用,他們可能會殺我滅口,免得我出去亂說?”秀兒膽顫地問。


    帖木兒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


    秀兒無力地靠向後麵的窗:“他們終究會知道我們沒有那層關係。”原來她還慶幸自己跟一個男人關在一起幾天都沒有失去清白之身,現在才知道,她的清白與生命是不能共存的。帖木兒不要她,她就必須死。(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卷珠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惜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惜月並收藏美人卷珠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