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許久,宗維俠神智漸清,仿佛置身雲端棉絮當中,竟忍不住舒服得呻吟起來。待他睜開雙眼,猛然瞧見自己已不知何時被靈智拋入半空,頭下腳上的往地上落去,嚇得驚呼出聲。靈智一把握住他的小腿,往三裏穴上輕輕一拍,同時口中喝道:“閉嘴,大驚小怪的做甚?再叫就把你扔出去。”宗維俠忙收攝心神,不敢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生怕靈智真的把他扔出去。靈智擊前胸,打後背,又在他身上拍了數下,跟著依法施為,以玄妙的大日真氣替關能、唐文亮幾個也舒緩了一遍經脈,最後雙手一拍,輕輕擦了擦額上的汗漬,喊道:“好了,大功告成,你們幾個小子修養個數日,跟著再勤修五六年內功,拳法自會勇猛精進,一日千裏。”


    五人被靈智一番施為,隻覺通體一片舒泰,好似清風拂體,柔絲撫身。再聽到靈智的話,更是忍不住喜色連連,對視一眼,恭恭敬敬地下拜道:“多謝前輩以內力為在下療傷,前輩的大恩大德,晚輩等感激不盡。”


    靈智混不在意的擺擺手道:“你們先別急著高興,這五六年當中,切不可再練那‘七傷拳’,也不能輕易跟人動手,以免再次損傷經脈。需知,內功一成,拳法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心急不得。”


    五人聽到靈智的諄諄告誡之言,心中感動,抱拳肅聲應道:“謹記前輩之言。”靈智沉吟了片刻,望著他們道:“張翠山這小子不肯告訴你們那謝遜的下落,也是為了謹守朋友之意。如今他雙眼已瞎,又練功練傷了自己,獨守荒島,如此下場,也算可憐。你們瞧在我的麵上,便放下這事如何?今後也別再逼問張翠山。”


    他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大為驚訝。以他如今的身份,同五個晚輩商量,再加上剛剛還替關能他們解去多年頑疾,可以說給足了崆峒派麵子。關能等人一想:“反正屠龍刀的秘密已經大白於天下,謝遜也隻有等死的份了,莫如賣靈智老前輩一個麵子。”當即應道:“前輩說笑了,咱們可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今日前輩之恩突如再造,如有須晚輩等效勞之處,隻管吩咐!”說完,又對著張翠山道:“張五俠,咱們與謝遜之間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張翠山一顫,上前兩步,跪在靈智身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空聞等人見此事終於高一段落,一個個雙掌合什,連道:“善哉善哉!”至於其他小幫小派的首腦,雖然依舊心有不甘,但是大林、少林、武當、崆峒諸派已達成協議,自然不敢再有異議,頂多也隻敢低聲嘟囔幾句:“倒是便宜謝遜了。”


    諸事敲定之後,張三豐放下心中擔憂,眾人替他祝壽也真誠許多,一時間倒有點兒賓歡客盡之意。宋遠橋、殷梨亭幾個忙領著武當弟子下山采購食材,又命火工道人燒製菜肴,總算在響午之前做出了夠數百人吃的飯食。用罷午飯,給張三豐敬過酒後,少林、昆侖、崆峒及其餘幫派之人陸續告辭,隻留下大林、峨嵋之人在武當山之上。


    靈智心知滅絕留在武當山之上是所為何事,特意喚她到身前,沉吟了半響後才問道:“你如今練的可是‘峨嵋九陽功’?”


    滅絕不敢怠慢,忙答道:“不錯,弟子練得正是郭襄祖師所授的‘九陽功’。”


    靈智徐徐一歎道:“說起來,襄兒那孩子個性十分好強,當年若是肯聽老衲的話,也不至於落得個英年早逝的下場。老衲瞧你資質不在襄兒之下,卻要告誡你幾句。”


    滅絕麵色一整,道:“祖師請說。”


    靈智道:“你的所作所為,老衲倒有幾分耳聞,行俠仗義,嫉惡如仇,一心期盼將峨嵋發揚光大,這很好。”


    滅絕道:“不敢,弟子身為峨嵋派掌門,這本就是該做的。”


    靈智見她並不驕傲,點點頭又道:“想要將一門一派發揚光大,光憑一人,那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門派根基穩固,門下弟子有出息。”滅絕點點頭,示意明了,靈智卻怕她誤會自己的用意,又拿張三豐舉例子道:“你看張三豐那小子,他六十歲之前,武當派全憑他一人支撐,別人雖對他客氣,但也隻是瞧在他武功不差的份上,哪有如今的威風?你道為何?還不是後來他幾個弟子成器,武當派大半聲名都是他幾個弟子行俠仗義創出來的。所以,與其將希望放在那《九陰真經》上,還不如用心調教弟子來得實在。”


    滅絕總算知道靈智的用意所在了,雖然心有不甘,卻還是沉聲應下。靈智道:“你也不用在心中埋怨老衲,老衲今日便跟你仔細講一講這《九陰真經》的來曆。”他耐著性子,將當年往事道出,語重心長的道:“你自幼練的是老衲創的‘純陽功’,後來又改練‘峨嵋九陽功’,走的是中正平和,剛猛一道的路子,同《九陰真經》的武功根本不契合。況且‘峨嵋九陽功’乃是當年我根據襄兒的實際情況改良而來,大半脫胎於‘九陽神功’,練到高深處威力不下於正本的‘九陽神功’,又何必執著於那《九陰真經》呢?可是覺得老衲我比不上那黃裳?”


    滅絕這時才知這其中有許多緣由,又聽到靈智調侃自己,忙道:“祖師說笑了,區區黃裳又如何比得上您老人家。”她倒沒拍馬屁,委實是心中確實如此作想。


    靈智早已知她的剛硬脾性,心中極為受用,笑道:“你也不用哄老衲開心了。既然今日老衲毀了那記載《九陰真經》的帛書,便跟你仔細講一講這‘峨嵋九陽功’罷,總不會叫你吃虧的。”說道這裏,他頓了一頓,歎道:“唉,襄兒走後,風淩那孩子又是個柔弱的性子,峨嵋派的擔子全壓在你身上,可是苦了你這孩子了。”


    饒是滅絕的性子剛猛強勢,聽到靈智如此貼心的話語,也忍不住眼眶一紅,心中多年的淒苦委屈一下子湧上心頭。她做事或許不盡人情,然則終究有節有度,不墜峨嵋派掌門及一代宗師的身份。那些被她教訓過的人雖然拿她沒辦法,卻在江湖當中大肆宣傳她行事霸道,久而久之,三人成虎,人人都道她峨嵋派滅絕為人冷酷絕情,行事毫無出家人風範。她性情剛烈好勝,旁人隻要不當麵講她壞話,便也不好出手,然則心底最深處終究有一份怨念。靈智話語當中將之視為一名晚輩弟子,處處透露著拳拳愛護之意,怎教她不心中感動?


    靈智點到即止,隨即深入淺出的替她講解“峨嵋九陽功”的法訣,提醒她各個關竅需注意的細節,毫無保留的傳授她一些心得體會。滅絕資質過人,否則也創不出“滅劍”、“絕劍”這等高明劍法,奈何郭襄去世之時她年紀甚幼,恩師風淩師太武功雖然精湛,卻稱不上絕頂。峨嵋派武功她雖然學全了,但是於一些精微處的變化不甚了了,多年以來,一直都是靠她自己的理解將一身武功修煉到一流境界。此刻聽到靈智這個武學大宗師傳授經驗,原本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由靈智解釋起來都能衍生到極遠極廣的地方,令她一掃迷霧,豁然開朗。


    一篇“峨嵋九陽功”的心訣不過數百字,靈智這一講便講了將近兩個時辰。然而滅絕這短短的兩個時辰的收獲抵得上她獨自一人苦修三年。滅絕打定主意,隻等事了便回峨嵋潛修,同時用心調教弟子。


    就在靈智與滅絕談話之際,武當派上下“熱鬧”異常。殷梨亭與莫聲穀二人負責招待峨嵋派靜玄師太等人,張三豐與宋遠橋二人則輪流替張無忌輸送內力,替他緩解寒毒之苦。張翠山與殷素素望著嘴唇發青的無忌,心痛如攪。


    子遠帶著幾名精通醫術的弟子來到俞岱岩的臥室當中,替他查探傷勢。他被“大力金剛指”捏碎四肢骨骼,躺在床上已有十年之久,此番子遠等人雖帶來了精心研製的“斷續接骨膏”,但是想要醫治俞岱岩還需好生思量。


    俞岱岩骨氣極硬,自受傷以來,從不呻吟抱怨。然則此刻聽到還有治好的一天,這個鐵打的漢子也忍不住渾身顫抖。他坐在輪椅之上,待子遠細細的查探了他僵硬的四肢,低聲同大林寺另外兩位高僧交流意見,終於忍不住澀聲問道:“子遠大師,晚輩???晚輩可還有得治?”


    俞蓮舟、張溪鬆二人也急切的望向子遠,武當七俠情同手足,俞岱岩雖從不呻吟抱怨,但他們如何瞧不出他內心的苦悶陰鬱,恨不得以身代他受這苦楚。子遠眉頭一皺,緩緩道:“俞三俠給人以重手捏斷了四肢骨骼,幸而張真人以深厚內力替他療傷,這才不至於情況惡化。然而這十年來,俞三俠骨骼斷處,已重新長合。咱們帶來的這‘斷續接骨膏’雖然對接骨續脈有奇效,但究竟能不能治好俞三俠,還是個未知之數。”


    俞岱岩聞言眼前一黑,良久,才緩過勁來,沙啞著嗓子笑道:“俞某躺了十年,早已不抱希望了。大師若是沒辦法,也無妨。”俞蓮舟、張溪鬆二人如何不知他乃是強顏歡笑,一時間默然無言。


    忽然一名高瘦僧人道:“師叔,弟子倒是有一個辦法,成與不成,還望師叔參詳一二。”子遠道:“福元,你說罷。”名叫福元的僧人瞧了躺在輪椅上的俞岱岩一眼,道:“俞三俠的斷骨處經過十餘年生長,已重新長合,所以才令的咱們的‘斷續接骨膏’的藥力發揮不出來。可是咱們若是將俞三俠的斷骨處再次敲斷呢?想必能夠發揮藥力作用得罷。”


    子遠愕然道:“胡鬧,將俞三俠的骨頭再次敲斷,豈不是連累他再受一次斷骨之痛?”福元也覺得自己出的這個主意不大靠譜,若是敲斷了藥力發揮不出來呢?福元尷尬一笑,不再言語。


    幾人又聊了幾句,思來想去,均想不出一個有效的辦法。驀然,子遠一拍額頭自嘲道:“瞧老衲這記性,明明老祖宗此刻身在武當山,他老人家修為通天,醫術過人,咱們沒辦法可不代表他老人家沒辦法。”他此後一出,大林寺眾僧一個個喜笑顏開,其中一人更是直接跑出去請靈智來治病救人。俞蓮舟、張溪鬆二人眼中也閃過希冀期盼之色,神色與之前的淒苦大為不同。


    俞岱岩身子不便,是以雖然前廳熱鬧異常,接連發生了許多事情,但他卻始終獨自一人留在房中,隻有兩個童兒清風、明月陪著他,自然也不知道子遠口中的“老祖宗”是誰了。俞蓮舟瞧出俞岱岩眼中的疑惑之色,u看書 .uukansh忙將靈智的事跡道出,同時安慰他道:“這位老前輩一身功力之深還要在咱們師傅之上,種種手段更是神乎其神,肯定會有一個辦法的。”


    過不多時,靈智給滅絕講解完功訣,被請到俞岱岩的住處,他接過大林寺秘製的“斷續接骨膏”一聞,便知其藥效不再金剛門的“黑玉斷續膏”之下,心中一定,笑道:“老衲還當是什麽大事,將骨頭敲斷重新再接一遍不就得了?”


    子遠頗為擔憂的道:“老祖宗,此法當中可行?”靈智雙眼一瞪,道:“怎麽?你連我的話也不信了?”子遠忙告罪道:“弟子不敢。”靈智轉過身子,對著俞岱岩等人緩緩解釋道:“老衲的大日真氣頗有玄妙,活死人雖做不到,但肉白骨卻不再話下。一會兒老衲先以真氣護住你周身要害,再點你的昏睡穴,跟著迅速的捏斷你的四肢,再抹上膏藥,保證你感覺不到一點兒痛苦,你可敢一試?”


    俞岱岩聽到靈智的保證,眼眶一紅,道:“晚輩躺了十年,形同廢人,連吃飯都要人伺候,即便不成,也隻不過同現在一樣,又什麽好怕的?前輩盡管放手施為,無論成與不成,弟子感激不盡。”


    靈智甚是讚賞的瞧了他一眼,道:“是條漢子。”他說完扭頭對著張溪鬆道:“去把你們師傅叫來,能幫老衲打打下手的,也隻有他了。”張溪鬆重重一點頭,快步奔到另外一間靜室當中,將情況稟明給張三豐。張三豐聽到靈智要為俞岱岩療傷,心中激蕩,吩咐宋遠橋接替自己給無忌傳輸內力,領著張溪鬆來到了俞岱岩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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