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是數日,明教眾人盡數被困在大林寺當中的消息傳出,江湖上一片大嘩。無論是少林、武當、峨嵋等名門大派也好,還是那些小門小派也罷,對於明教眾人的遭遇均充斥著一股幸災樂禍之意。他們一方麵對明教落得如此下場喜聞樂見,一方麵對於大林寺的實力深深的忌憚。但是不管怎樣,江湖上又逐漸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當然,絕大多數人對於實際情況並不清楚,事實上明教眾人的待遇也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糟糕,這也是靈智下令封鎖一些消息的緣故。不過,此事過後,明教聲威大跌是必定的事實。


    這幾日黛綺絲不開心,很不開心。想她堂堂波斯總教的聖女,四大法王之一的紫杉龍王,江湖公認的第一美人,如今卻要像一個仆婦一般,替大林寺那幫和尚漿洗衣裳。她自幼被人服侍慣了,來到中土之後,明教上至陽頂天,下至普通教眾,誰人不對她寵溺三分?也隻有大林寺這幫四大皆空的禿驢,才能忍心讓她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幹這些粗活。不過即便再不服氣,那又有什麽辦法呢?原本她還想弄些事端出來,誰知那個老怪物一指下去,替她中了一道指力,封住自己的丹田,更是下令不準讓那些大小和尚同自己交流,隻有洗完一定的衣裳之後,才給自己準備齋飯。頭兩日她還硬撐著,結果待到第三日,腹中饑餓難耐,終於屈服了。


    黛綺絲瞧著自己布滿水泡的手心,眼中閃過一絲恨意,隨即深深的收斂,轉首望著一旁堆了滿滿一盆的僧袍,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一低頭,瞧著水中倒映出來的那個人影:一身樸素的衣裳,頭發淩亂四散,眼眶發黑,活脫脫就是一個農家小婦,哪裏還有半點兒紫杉龍王的氣度風範?該死的老怪物,居然用這種手段對付老娘,算什麽高僧大德?算什麽佛門領袖?該死的陽頂天,身為堂堂明教教主,竟然也不反抗一下????


    就在她心中腹議之時,一名年約十五六歲,長得十分清秀的小沙彌提著一個事盒來到這處小院當中,一見黛綺絲,也不說話,單掌合什,彎腰行了一禮,然後將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之上,然後從中取出兩碟小菜,一大碗米飯,一雙筷子,跟著退到一邊。他這幾日已與黛綺絲形成默契,等她吃完之後,再收拾碗筷退去。


    黛綺絲默默的坐在石桌邊扒飯。說實話,大林寺掌廚的僧人手藝還是相當不錯的,雖隻兩樣素材,炒白菜與蘿卜絲,論味道卻不下於一般的大客棧大酒樓。然而黛綺絲瞧著如木頭一般站在門邊的小和尚,心中十分不快,再好的味道也如同嚼蠟。黛綺絲眼珠一轉,對著那小和尚道:“小師傅,我悶得慌,你陪我說說話罷。”


    那小和尚眼觀鼻,鼻觀心,隻當作聽不見。來時,師叔師伯們慎重告誡過他,這女子不是尋常人,乃是魔教妖女,詭計多端,比之尋常男子可怕十倍百倍。哪怕老祖宗已經給她中下了“陰陽生死勁”,也不要小瞧了她,萬一著了她的道,吃虧的可是自己。


    黛綺絲見他不理會自己,氣得直咬牙,笑得卻越發的溫柔,嬌滴滴的道:“頓頓都是青菜蘑菇,沒半點兒油水。我哪裏還有力氣洗衣?小師傅,你去幫我求求情罷。”說完,裝出一副嬌柔無力的樣子,麵上懸泣欲滴,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那小和尚涉世未深,終於忍不住反駁道:“施主,咱們平常吃的也是這些,可沒有故意虐待施主。”


    黛綺絲見他終於搭話,眼睛一亮,嘴一嘟,眼眶一紅,道:“可是我想吃燒雞,吃烤肉。”


    小和尚似是吃了一驚,忙道:“罪過罪過。”說完側過身子,不敢多看她一眼。他被黛綺絲這個模樣弄得一顆心砰砰直跳,隻當自己已經中了她的詭計,全沒料到這完全是正常的反應。他心道:“果然師叔他們說得沒錯,這位女施主好生厲害。”心中默念兩遍淨心咒,完全忽略她說的話。


    黛綺絲眼角劃過一抹笑意,如何看不出他的變化來。當下上前兩步,抬頭看著他道:“小師傅,你幫了我這次,我心中一定記住你的好。日後等你下山,一定請你吃白肉,吃燒雞,吃紅燒魚,吃醬牛肉???”說著,嘴中冒出一串菜名,許多都是小和尚聞所未聞的。


    小和尚一張臉漲得通紅,道:“小僧一生從未碰過葷腥。再說,小僧日後也不會下山。”說完,憋了半響,又低聲說了句:“小僧地位低微,根本幫不了施主,還請施主見諒。”說完,三兩下收拾好食盒碗筷,落荒而逃。黛綺絲瞧著小和尚遠去的狼狽背影,噗哧一笑,連帶著心情也好了許多。


    匆匆,又是數日。其時天已大亮,東方朝暾初上,昨晚一晚大雨,將山林間樹木洗得青翠欲滴。從天峰嶺頂往下瞧去,周邊一邊雲霧繚繞,寺院佛殿在霧中若隱若現,好一派佛門勝境,密宗祖庭的景象。


    時逢大林寺一月一次的法會,不少潛修的老僧都會現身講經說法,指點佛法,大林寺各堂無不慎重以待。如果運氣好,甚至有覺字輩、慧字輩的老僧講經,是以從一大早上起,寺中大小僧人無不行色匆匆,令明教眾人詫異非常。


    大林寺會仙閣前的佛殿當中,殷天正與唐洋等人望著行色匆匆的小沙彌,十分不解。這十餘日來,他們一直在此抄錄佛經,偶爾也會聽聽智悲禪師講解《金剛經》、《大般若經》等佛門典籍,雖未刻意運功,但這十幾日的進步較之平日裏苦修還要來得快。心中早已改變了對大林寺僧人的印象,知道他們都是有德之士,對其敬仰敬佩非常。


    殷天正對著一名僧人詢問道:“福諾小師傅,貴寺發生了何事?為何你們幾個如此激動?”那名叫福諾的僧人這些日子已經殷天正混熟了,當下頗為激動的道:“每月初時,是寺中長輩講經之日。不過今日聽聞老祖宗同覺遠祖師他們也會現身,所以師兄弟們才一個個如此激動。”


    殷天正恍然大悟,好奇心起,問道:“那咱們可不可以去聽一聽?”


    福諾臉露為難之色,不過他這幾日見殷天正對他執禮甚恭,一咬牙道:“容小僧去問問。”過不多時,福諾一臉喜色的跑來,道:“本來方丈師叔他們是不願意的,不過老祖宗親自下令,言:佛祖普渡眾生,咱們出家人不是一直說眾生平等麽?不可存了門戶之見,他們若是有心來聽,便讓他們來罷。隻要不搗亂即可。”


    殷天正聞言,心中對於靈智的胸襟甚是佩服,當下拉著莊猙、唐洋幾個跟在福諾身後,往藏經閣所在的位置而去。大林寺藏經閣距離會仙閣十分近,片刻之後殷天正等人已到了藏經閣前開闊的廣場上。一眼望去,隻見大林寺僧人按照輩份坐定,黃澄澄的一片,隻怕不下於五千之數。這還隻是端坐在廣場之上的低輩弟子。廣場最前麵,以白色大理石砌成一座四方形的高台,高台方圓五六十丈,每一麵各分出十八道台階,四角露出四根大柱子,柱子上雕刻著活靈活現的蟠龍。


    高台正中央處,放置著一個黃色蒲團。左邊靠近台邊處,斜放著十二個蒲團,大林寺主持便坐在最後一個蒲團之上,另外空著十一個蒲團。右邊則端坐著三四十個身披袈裟的老僧,瞧情形當是大林寺的長老們。殷天正詫異不止,中間那個必然是大林寺開山祖師靈智的位置無疑,然而左邊的位置就頗值得玩味了,以子明方丈的身份,竟然隻能坐最後一個蒲團,那豈不是說剩下那十一人的身份地位還要在子明方丈之上?


    殷天正歪著頭想了一會兒,什麽人身份還要在一寺方丈之上?便是子明方丈的師叔師伯們,隻怕論身份也比不上他麽?殷天正腦子轉得極快,一下子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眼中露出駭人之色。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些僧人起碼也是先天境界之上的高手,才有可能坐在子明方丈之前。一時間,殷天正倒吸一口冷氣。


    他轉過頭去,不動聲色的同莊猙等人交換一個眼神,均瞧出對方眼中的驚駭之意。幾人默然無語,走到陽頂天等人身側,在廣場一角坐下,靜待法會開始。


    不多時,靈智等人走到高台之上。殷天正放眼瞧去,見連同靈智在內的十二名老僧均一身灰袍,瞧起來平平無奇,他甚至瞧不出對方練過武功。殷天正心知這時對方境界極高,早已到了返璞歸真的緣故。就在他心中感歎之時,靈智洪亮的聲音緩緩傳來:“五更鍾動莫貪眠,抖擻精神向佛前。一拜一聲彌陀佛,花池已種一枝蓮!今日老衲給你們講的乃是《金剛經》???”


    此刻靈智端坐在高台正中,雖一身灰袍,然身體挺拔,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莊重。兼之他以內功將聲音徐徐傳遍廣場至眾人耳中,就好似在眾人耳畔響起一般,大有世尊說法的廣大法力。一時間,無論何人,均肅穆端坐,凝神靜聽。


    殷天正這段這日將《金剛經》抄了數遍,更是用心請教過智悲禪師,自然知道這部佛經在佛教典籍當中的特殊之處。它早已超脫佛教的範疇,涵蓋了世間萬物,人生百態。


    “佛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釋尊如來,老莊孔孟,乃至古往今來之聖賢,皆得道成道,唯深淺不同而已。然此類聖賢,未達道之前,依舊是人。然後循天地之理,明心見性,因時置地,傳化眾生,積累功德,乃至成聖。”靈智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接著將自己的見解道出:“人生世間,有一善可憑,命盡如夜眠天曉,還見日月。一向在惡,必入黑闇勉之。吾等身為佛門子弟,便更需明白導善去惡的道理。平日裏念經受持乃是小道,以諸花香,恭敬供養,也是尋常。不得殺生,蠢動含靈,不過是修持自身,發掘固有的佛性。買命放生,治病救人,修橋鋪路,避免刀兵,方能得長壽福報。”


    他說完這些,大小僧人齊齊念誦佛號:“善哉善哉!”陽頂天、殷天正等人也是有見識之人,可謂文武雙全亦不為過,雖然他們更為注重武功修為,但論真才實學,實不下於那些寒窗苦讀的讀書人。此刻他們聽到靈智從《金剛經》中的一句話延伸到處世為人,隻聽靈智才說這麽一段經文,便知其中的厲害,皆在心中讚了一聲:“果然是得道高僧。”一時間,聽得更加認真了。機敏一點的如陽頂天,則以明教教義相互印證。原本便是佛門中人的彭玉瑩、說不得二人,此刻更是十分虔誠,麵上佛光隱現,佛法修為乃至武功境界大增。


    《金剛經》這部典籍,源自天竺初期的大乘佛教,因其包含根本般若的重要思想,uu看書 .uukash 在般若係大乘經中被視為一個略本;本經說“無相”而不說“空”,保持了原始般若的古風。所以在中原之地流傳極廣,各地寺院大小僧人,不少將之作為第一本受持誦讀的典籍。佛門各宗各派,三論、天台、賢首、唯識等各宗都有注疏。曆代佛門不乏高僧對其專門注釋,記下自己的感悟。所以這部經文對於佛門弟子也好,還是文人墨客也罷,向來是易學難精的。


    似陽頂天等人,早已對其本經經文熟悉無比,也有自己的見解。然而此刻聽靈智深入淺出的緩緩講解,隨意一句經文都能延伸極廣,闡揚常住佛性和如來藏的同時,勸人棄惡揚善。再加上靈智身為密宗宗主,他自然對《金剛經》被附加密咒形成的讀誦儀軌十分熟悉,以一種輕鬆調侃的方式來看待各種離奇的靈驗記和感應錄,聽得眾人如癡如醉,欲罷不能。


    靈智坐姿挺拔,微微一笑,調侃自己,作詩曰:“今年百四十,看看無所有。更莫問如何,虛空打筋鬥。隋時沙門法藏,書寫此經一百卷,畢世受持,修諸善行,不涉世緣,壽至九十九歲,為阿彌陀佛化身,接引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九品花池托質矣!老衲年紀大他這麽多,佛祖卻仍沒有來接引老衲,可見老衲德行不足,還需加倍努力啊!”


    眾人聞言,微微一笑。便是陽頂天等人也被靈智的說辭逗樂了,他見過靈智顯化佛陀虛影的景象,知道此乃靈智自謙之詞。況且人生七十古來稀,長命百歲之人,可謂善終,靈智活了一百四十餘歲,尚能活蹦亂跳,在他們眼中,早已成了菩薩轉世,佛陀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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