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黑牛趕緊睜開眼,看見炕上隻躺著不到一周歲的孩子,媳婦的聲音應該是從外屋地傳來的。


    東北的房子,一進門的房間是廚房,爐子和灶坑鍋台都在這裏,這個房間在當地就叫“外屋地”。


    外屋地的東西兩側房間分別是臥室。張黑牛兩口子就和自己爹娘住對麵屋。


    張黑牛趕忙爬起來跳下地,一邊往身上套棉襖,一邊一頭紮進外屋地。隻見媳婦站在敞開的門口旁一動不動,他探頭往外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院子裏的雪地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幾百個大眼賊的屍體。


    在初升太陽的照射下,雪地的反光有些刺眼。張黑牛揉揉眼睛,走上前去,湊近了仔細觀瞧。


    隻見那些屍體個個瘦骨嶙峋,有的還肢體不全,缺胳膊斷腿的,身上還有撕咬過的痕跡。


    再看院門,一直緊緊閉著,裏麵還上著門閂。地上也沒有人的腳印,雪地上倒是隻有密密麻麻的一串串印記,這印記也就小指頭那麽大,一頭粗一頭細,分明是老鼠的腳印。


    張黑牛陰著臉,進小倉房取了鐵鍬,將這些大眼賊的屍體劃拉在一處。開了大門,一鍬一鍬地端出了院子,走到離家挺遠的野地裏,挖了個坑給埋了。


    等他回到家裏,發覺不對勁。


    大太陽已經升得這麽高了,對麵屋住著的老爹老娘怎麽還在睡覺。自己的爹娘自己清楚,老年人覺少,天不亮就起來了。劈劈柴禾,打掃院子,沒有閑著的時候。有時候還會把自己吵醒。


    兒媳婦不好意思進公婆睡覺的屋子,張黑牛直接推門進去了。他喊了兩聲,沒人應聲,仿佛爹娘還在沉睡的樣子。又伸手推了一下,還是沒有反應,張黑牛開始慌了。


    他一把掀開被子,隻見老兩口整整齊齊地側著身子,後背佝僂著,兩隻腿蜷著,兩隻手成爪狀抱在胸口前。更可怕是倆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樣子,眼睛似開似閉,緊緊地眯縫著,嘴一直咧到耳朵根,似哭似笑,臉上綻滿了皺紋。


    張黑牛腦袋嗡得一聲就大了,這樣子怎麽那麽像剛才院子裏擺著的大眼賊。


    他伸手摸了摸二老的額頭,感覺有些燙手,趴過去聽聽呼吸心跳,都還正常。他抱著腦袋蹲在炕沿下邊,不知道怎麽才好。以往家裏有什麽大事,還有老人幫著拿拿主意。現在家裏的頂梁柱就隻能看自己的了。


    過了一會,張黑牛緩過神來。他把媳婦攆回了自己的屋。為什麽?他怕驚著媳婦,嚇回了奶那孩子可沒吃的了。


    然後他把兩位老人給擺正當了,把胳膊腿都捋直溜了,又把自己兩手搓熱了,捂著二老的臉,把臉也給摩挲平整了。這麽一通折騰,自己的爹娘還是沒醒過來。


    張黑牛吩咐媳婦把爹娘那屋的爐子燒熱乎了,別把二老凍壞了。自己去存糧的屋子裝了一大袋子糧食,扛起來就往外走去。


    太陽剛升到院牆東麵大楊樹上的喜鵲窩,小黃先生家裏迎來了今冬第一個患者。


    東北氣候幹燥,冬天格外的冷,冬季常見病就是“三炎”——關節炎、氣管炎、鼻炎。這三種病離了東北去濕潤溫暖的南方,往往不藥而愈。


    小黃先生治療常見病的手藝很是獨到,而且頗有乃父之風,診費低廉,一般老百姓家來看病,給幾斤糧食就足夠用了。這次看到那人肩上扛的那麽一大袋糧食,她知道病情應該不簡單。


    張黑牛撂下袋子,氣還沒喘勻,就張口岔氣地講了他父母的症狀。為了更詳細地說明,他連早上家裏院子裏的大眼賊屍體的事兒也講了一遍。小黃先生一聽,不由皺起了眉頭。


    院子裏有大量老鼠死亡,人又有發熱的症狀,怕不是感染了鼠疫。這病要是發作起來,整個村子說沒就沒了。


    她聽父親說起過,清朝末年,就在東北,就爆發過一次嚴重的鼠疫,幾萬條人命都搭了進去。幸虧當時有位叫伍連德的義士,力挽狂瀾,算是平息了一場天大的禍事。


    但眼前兩條人命危在旦夕,而且病情沒有確診,小黃先生讓張黑牛把糧食先放到院子裏,自己收拾了一些趁手的東西,急匆匆跟著去了張黑牛的家。


    來到張家,小黃先生帶上口罩,又拿出兩副讓張黑牛和他媳婦帶上。進到屋裏,隻見二老還是平平整整地躺著,小黃先生伸手試了試二人的額頭,感覺體溫不是太高。又摸了摸腋下等處,uu看書ww.uukanh發現也沒有淋巴結腫大的現象。於是放下了心。現在看來,不像是鼠疫。然後又伸手分別給二人診了脈。


    “二老人事不省,牙關緊咬,看不出別的問題。按中醫治療,隻能懷疑是中風。但兩人同時中風,也是罕見。你隨我回去,先拿兩副藥,給二老灌下。你我兩家離得不遠,等有什麽別的症狀,再隨時告訴我。”


    張黑牛跟著小黃先生回到家中,拿了川芎、獨活、防己、細辛等幾味藥,匆匆離去。


    臨走前,小黃先生讓他背上糧食,說他父母病重,家裏又有幼子,家裏應該多留餘糧。而自己孤身一人,吃不了許多。張黑牛推讓不過,就又扛著糧走了。


    一天平安無事。吃過晚飯,張黑牛給二老服下湯藥,自己也是又乏又困,早早躺下歇息。睡到半夜,突然聽得耳邊傳來陣陣哭聲。


    這哭聲一片,分不出個數兒,仿佛一群人聚在一起悲痛欲絕。張黑牛爬起來,發現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他趴在窗台上向外觀瞧,隻感覺好像三九天掉進了冰窟窿裏,後背汗毛和頭發全都炸了起來。


    隻見院子裏擠擠挨挨跪滿了人。那些人穿著灰黃色的衣服,個個衣衫不整,瘦骨嶙峋,臉色烏青,嘴裏撕心裂肺的哭號著。


    更有甚者,胳膊折斷,大腿缺肉,傷口也沒有血,傷者也渾然不覺。有的還不停地往嘴裏放著什麽東西,大口嚼著什麽,借著月光仔細觀看,卻是嚼的自己的手指。


    這些人雖然哭聲此起彼伏,但動作全都一致。每哭一陣,就一齊對著張黑牛家屋子的方向跪拜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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