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施施低了低眼簾,短暫沉默之後,忽地笑了笑。


    “果然是有依仗,才能無忌。”她抬頭,伸手,一封書信滑到手上。


    玉清雙眼微眯,原本端坐不動的身子向前微微探了探。


    “在來之前,義父對此間之事已有預料,特意囑托事後將這封信留下。”


    柳施施嘴角微抿,指尖一動,信封便仿佛被輕風托著,直接飄向大殿深處。


    玉清瞳孔微縮,目光牢牢鎖在信封之上,白皙的雙手下意識捏住了座椅上的扶手。


    信封在兩人目光之間的半空中頓住,就如此漂浮,詭異至極。


    “宗主為何不接?”柳施施問道。


    高位上的那人並未開口,似是猶疑。


    良久之後,她才向後靠了靠身子,那封書信便落到了她的手上。


    嶄新的無字信封,玉清捏著卻眸光顫動,一下紅唇抿緊。


    “這是,他親筆寫的?”她問道。


    柳施施沉默半晌,終究沒有應聲。


    “你們走吧。”殿上那人開口,“若是走晚了,本座便要反悔。”


    她的話很平淡,仿佛是無關痛癢,可這話落下,殿中燭火齊齊搖曳,燭台下的陰影也有了不自然的扭曲。


    “走吧。”玉清再說了遍。


    柳施施目光閃了閃,一把拉住了身旁那人的袖子,“走。”


    顧小年雖然疑惑,但也是任由對方拉著離開。


    隻是在出了大殿的時候,不由得回頭看了眼。


    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影子,燭光照亮通明,但也因此會落下大片的陰影。


    而那殿中深深,陰影扭曲如活物,仿佛怪異。


    那高高端坐的身影,竟有些佝僂。


    目光戛然而止,殿門關上,他被柳施施扯著快速離去了。


    ……


    “你為什麽要放走他們!?”


    燭火嗤響,有壓抑的咆哮而生。


    “你明明知道他們的身份,一旦離去,後患無窮!”


    “不會的。”玉清看著手中的信封,冷漠的臉上此時竟滿是柔和,還帶了幾分小女孩的雀躍和羞意。


    “這麽多年了,你,你還想著他?”


    “諸葛師兄不會騙我。”


    “混賬,你忘了當初是怎麽說得了?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陰影爬上了高台,幾乎要觸碰到她的發梢。


    玉清那雙清水般的眸子裏,此時隻有追憶和溫柔,仿佛根本沒聽到耳邊傳來的話一般。


    良久之後,她深吸了口氣,像個懷春的小女人一樣,有些顫抖的手指撫上了信封上的封蠟。


    也就是這個時候,陰影之下再也無法忍住,一縷幽影突破了燭火的光明,隻是頭發絲的一縷,落在了她白皙的指尖上,剛好擋住了她下一步的動作。


    “師尊這是何意?”玉清說道。


    她的聲音沒有往日的平淡,更失去了平靜。


    有人出聲,“他與你斷絕關係已近三十年,這次突然來信,還是這個時候,你就不覺得奇怪麽?”


    玉清笑笑,滿是柔情,“十多年前,魏央那老閹貨借論道之名出手偷襲,壞了弟子武道根基,諸葛師兄可是與他在鍾鹿山戰了一天一夜,就是為我出氣。這件事師尊你是知道的。”


    幽影沉默,但還是說道:“他被禦封六扇門總捕,叛出了世家諸葛,江湖不容。你還信他?”


    “我信!”玉清當即說道,沒有絲毫猶豫。


    “傻姑娘,你,唉!”


    陰影退去,玉清再無阻力,小心地撕掉了封蠟,將裏麵的信紙取了出來。


    她是如此地小心翼翼,如此滿含期待。


    在這一刻,她忘記了所有的算計,世上的所有通通被拋到了腦後,眼前隻有這一封書信,仿佛這便是她所看到的世界。


    因為這是她心心念念,最崇拜最愛的諸葛師兄的來信。


    然後,玉清便將折起的書信拿了出來。


    暗黃的信封從指尖落地,有鮮血伴隨滴下。


    陰影在這一刻齊齊匯聚而起,帶著痛苦的尖嘯,竟再不是先前那般如絲如縷般的試探。


    燭光齊齊一晃,低到了極點。


    “孽障!”有人嘶聲而吼,聲音悲切,憤怒到了極點,更驚惶到了極點。


    玉清臉上仍掛著笑容,溫和柔情似水,罕見到仿佛是這終年不化的擎蒼雪山成水,落了一場雪崩。


    但其實,在當她打開那相折的書信後,眸光便是一顫,猶如玉珠落盤迸濺而碎。


    這信不是她的諸葛師兄寫的,大片留白的信紙上沒有字跡,隻畫著一隻斑紋花豹。


    它低垂著頭顱,嘴巴微張,露出獠牙,它是如此瘦弱,看不到半點威風。但它又是如此傳神,傳神到隻是看到了紙上的它,卻仿佛是看到了一個人。


    這是那個人的意,驚神之意後,已經明玄通神的意。


    這是魏央的意。


    玉清喉間一甜,‘哇’地一下吐出血來。


    鮮血染紅了手中上好的信紙,那花豹浴血反而更加妖豔,然後血濺在了身前的陰影上,那本來怒吼的人竟發出幾聲慘嚎,u看書.uuknsu有燒灼的白煙因此而成。


    “玉清,你,你啊!”有人的聲音漸漸遠去,直至不可耳聞。


    隻有座上那人呆呆看著手中因緊握而被手指刺破的紙張,那上麵的花豹嘴上染血,那雙寒冷的眸子仿佛在笑,然後顏色變淡,緩緩消失。


    紙張變得幹燥,玉清臉上露出慘笑,她癡癡地看著手中那空白的信紙,喃喃道:“這是師兄給我的,這是師兄給我的......”


    她的容貌在慢慢變老,當出現第一絲皺紋的時候,她便感應到了。


    “我不要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我不怪你,你來信就好了。”


    玉清說著,另一隻手並指如劍,緩緩刺向心口,“隻是魏央啊魏央,你竟還是這般陰險。師兄,我不能讓他有機會害你。”


    一滴心血自指尖探出,一下點到了空白的信紙上。


    “這就算是,我給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她的身子一下靠到大椅上,雙臂緩緩垂落,那張紙卻猶如被風吹動,一下落到了大殿之後的陰影中。


    當她閉上雙眼的時候,那第一絲的皺紋剛剛凝成。


    大殿之中,燭火一瞬而熄。


    ……


    大周曆延和二十四年,雪女宮宗主,武道宗師玉清仙子殞落。


    這是自神皇女帝即位以來殞落的第一位宗師,而且還是來自武道聖地的老輩強者。


    這一日,不隻是江湖武者因此而動,就連世俗中那些市井平民也覺出年關將近而分外酷寒。


    江湖嘩然,天下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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