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上的采茶戲此時正進入高潮,那醜角公爺,時而做矮子步圍著花旦繞圈子,時而背著一條長凳滿台爬行,逗得圍觀的鄉民們哈哈大笑。那演三娘子的花旦更是了不得,不但身姿婀娜,眼含秋波,唱腔也是清脆無比,手中的花帕上下飛舞,好似一隻花蝴蝶翻舞在台上。花旦一開口,鄉民們便不住嘴的喊好,手裏有些閑錢的莊戶們也紛紛將銅錢扔上戲台。每有銅錢落地,那花旦便做一個媚眼向那個方向一瞥,一副風騷模樣,引得更是喝彩連連。


    金豬知道這演的是《三娘子戲公爺》,講的是風流俏寡婦三娘子戲耍好色公爺的故事,此時才起更,唱得還算規矩,不過是唱作風騷。到打二更夜深,便什麽淫詞豔曲都上來了,若是扔上台的銅錢數量足,別說媚眼了,更大膽的“表演”也是有得。有時演著演著,旦角便換人了,不問可知去了何處,都是鄉民莊戶喜聞樂見的事情。


    故而起更之後婦孺們便陸陸續續的回去了,家裏管教嚴的,連著未成婚的青年也要叫回去,免得看了“神不守舍”。


    金豬顧不上什麽“風騷”,隻在人群中找著家人。李家圍是附近幾個村莊李姓祖祠所在,每年辦的社戲都是最大,所以每次都吸引了附近各處的村民早早的便扶老攜幼前來觀看。此時戲台下早以圍的是裏三層外三層,附近的樹上、土圍樓上也坐滿了人。他生怕人多擁擠,讓老娘和妻子有什麽閃失。


    人群中擠來擠去,不過片刻便擠的滿頭大汗,一圈下來還是蹤跡全無,莫非是已經回去了?正躊躇間,卻聽得蓮娘在呼喚自己的名字。順聲望去卻間妻子和母親都在人群外圍,幾乎到了土穀祠的台基上了。蓮娘一邊望著自己連聲呼喊,一邊將手中的手巾連連揮舞。


    金豬剛擠到蓮娘和母親近前,還未及詢問,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哎呀!黃仙姑顯神通了~”


    眾人順著那人所指,向半空中望去,正是那顆散發著絲絲紅光的大星。這次留意,再仔細看了半晌,才發現,那裏影影綽綽的有一個人影,足足有三四丈高,手中打著一個燈籠。原來以為是星光的,便是那燈籠內的燭火。那人正打著燈籠,架著雲霧在半空中飄飄搖搖,恍忽間,那燈籠好像是紅色的,這不是黃仙姑,還能是何人?


    黃仙姑有求必應,她的大名早在這四裏八鄉的傳遍了,當下便有人跪拜在場院內,有人打頭,其他人也都跟著跪拜,紛紛跟著念叨著:“黃仙姑顯神通了,黃仙姑顯神通了。”就連台上的戲班也不演了,小販們也不再叫賣,紛紛跟著跪拜。


    金豬感覺有人扯自己的下擺,低頭看去,蓮娘一隻手扶著自己的老娘跪拜在地,一隻手抓著自己的衣擺。金豬隻得也跟著跪了下來,一邊拜,一邊偷眼看著半空中的黃仙姑。


    但見的那黃仙姑駕著雲頭,在半空中俯視著跪拜在地的鄉民莊戶,也不開口傳法。過了半晌,那燈籠前突然又亮起了一個火點,不一會就燒成了一條火線,隻撲地麵而來。這個變化引起下麵跪拜眾人一片嘩然,隻聽有人高聲呢喃:“三昧真火!三昧真火!”眾人們又嗡嗡的交流:“真的是三昧真火,黃仙姑的神通厲害。”


    眼看著那條火線就燒到了莊外一處小丘陵下,緊跟著那裏便起了火光。眾人紛紛起身,向那起火光的地方湧去。跑到近前,這才發現,此處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無名小廟,先到的人已經把火給撲滅了,還算及時,隻是燒掉了一些幔帳窗棱,屋內的供桌香桉早已打翻在地。


    有人不顧屋內的餘溫,在廟內翻翻撿撿的找些什麽。不一會便用一塊破布墊著捧出來一個煙熏火燎的物什,嘴裏還喊著:“都來看看,都來看看,這是個什麽?”說著,他用那破布擦了擦那個物什,眾人這才看清那物什是一座生鐵鑄的鐵塔,有一尺來高。那人手捧鐵塔,翻來覆去的看著,突然又叫道:“這上麵還有字,還有字啊!”眾人聽得這鐵塔上有字,不由的更好奇了,紛紛又向前圍了幾步。


    旁邊一同救火的八仙會二師兄馬進似乎是認字的,拿過鐵塔來,借著火把的亮光看了幾眼,然後大聲的念:“李廣元,李廣元,玉皇派你鎮四方。送你寶塔當號令,封你托塔李天王。哪個不聽你的話,願殺願砍理應當。”


    人群中就有人開始議論:


    “這準是李老爺帶領大夥在莊子裏起了壇,要捉髡妖,玉皇看他敢幹,才封了他的。”


    “玉皇既然下了旨意,看來這事準成了。李阿伯也讓封了神——這不是封他‘托塔李天王’了嗎?”


    “真要是這樣,往後咱們隻要的跟著大爺好好幹,一準有好報。”


    “這鐵塔,是玉皇賜給族長的寶物,咱們趕快給族長送去吧。”


    眾人紛紛點頭,簇擁著手捧鐵塔的馬進,又回到李廣元的莊院前。馬進將鐵塔高舉過頂,跪拜在李家門口,高聲喊道:“李天王,李天王,玉皇給你送來了鎮妖塔!李天王,趕快出來收寶塔了。”


    眾人們也都跪拜在馬進的後麵,跟著大聲附和著:“李天王,收寶塔了!”


    金豬也跪在人群之中,他被這種種神跡驚的腦子裏渾渾噩噩,不自主的跟著大家一起喊著:“李天王,收寶塔了!”


    不多時,李天王——李廣元便在一幹人的簇擁下出來了。臉上還有些許的懵懂。前幾日,黃仙姑給他看麵相的時候就和他說過,他眉宇之間有幾份仙氣,隻需機緣便可得道。又給他攀扯了好些八仙的故事,說這機緣最是妙不可言,總之隻要是多行善事,做神仙認可的事,肯定就有機緣來臨。沒想到這機緣竟然來的這麽快,看著跪在麵前滿莊鄉民,他突然有了一種天命在我的感覺,渾身上下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氣,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當年剛及弱冠,正想像自己接替了李姓族長揮斥方遒的模樣。


    李廣元接過馬進獻上的鐵塔,將它托舉在胸前。霎時間,李家圍社戲的最高潮,綻放在李宅的正門前。


    李家圍的這一幕,很快便傳遍了臨近各村各墟,連帶著縣城裏也有耳聞。臨近各村的百姓們受到散步在各處的神棍們的扇動,紛紛湧到李家圍去“拜神”。


    “發現”鐵塔的小廟如今修繕一新,李廣元鐵塔供奉其中,因為各處都有人在暗中扇動蠱惑,每日裏去進香的百姓不計其數,香爐裏灰都來不及清理,每日香煙繚繞,好不熱鬧。至於功德箱裏,每日裏都被供奉的錢財塞得滿滿的。連著供奉的糧食、點心、花果、布匹、綢緞……堆滿了小廟的兩邊簷廊。


    李家還在小廟旁的樹下支起了涼棚,砌上了土灶,給來拜神的人供應飯食和“神藥”。一時間李廣元是“仙人”下凡的消息不脛而走,喧囂塵上。


    這眼看著要下雨了,蓮娘一邊收拾著菜葉,一邊偷眼看著自家男人和團丁們一起搭棚子――來得香客愈來愈多,原來的棚子不夠用,又要搭新的。


    男人現在入了八仙會,不用出遠門,每日隻要操練半天,再幹些雜活有一份份例,若是額外再幹些其他雜活,還有賞賜。這可比累死累活的去逍遙墟上打短工輕鬆多了。


    金豬當了團丁,連著蓮娘也得了好處。因為香客眾多,管事的便將蓮娘撥了去廟裏幫廚,雖然沒有工錢,但是吃飯不要錢,晚上收拾完了還能分些剩飯剩菜,連著婆婆的飯食也解決,每個月又能省下好大一筆嚼穀。她心中暗暗盤算,這樣用不了幾個月她就再能存些錢出來。


    自到灶上幫廚,連帶著黃仙姑都對她客氣了幾分,連她繼續修法也不用錢了。這可又是少花了一塊錢!蓮娘這些日子心裏都是喜滋滋的――這是自打她嫁給金豬這是最好的日子了。她現在隻祈望著黃仙姑能一直長住在李家圍,族長家也一直打頭把這八仙會辦下去那該有多好呀!就是男人太倔,蓮娘幾次勸男人去黃仙姑那裏拜拜,求個平安符,畢竟天天不是刀就是槍的,有黃仙姑的一張符要穩妥點,誰知道男人就是“哼”、“哈”的答應一聲扭頭就忘,說他多了,就黑著一張臉瞪著眼嚇唬人,也不知道黃仙姑怎麽得罪他了。


    蓮娘想著,隻要自己懷上了,自家男人和黃仙姑這段莫名其妙的冤仇到時候總能了解了,畢竟到時候男人要去給黃仙姑還禮的。隻是現在符水也喝了,黃仙姑傳她的功法也不敢耽擱,肚皮卻不見起色。有次她偷偷的去問莊子裏一起修法受孕的婦女,都勸她這事不要急:心誠則靈,時日到了機緣就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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