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蔡蘭抽毀文件這事就不同了,知曉這件事的前後不過三四個人,而且沒有一個人掌握全貌。你隻能拚湊出有這麽一擋事,其他細節一概不知。而且還有一個梧州暴亂的事情,給了他銷毀關鍵性文件的充足借口。他隻要一口咬定沒這回事,誰也無法證偽。”


    “怪不得,怪不得,這老解的心機還真是深。”陳白賓說,“說到底,蔡蘭抽毀外調函隻是我們知道的,說不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其他泄密事件。性質比他搞了個女奸細嚴重多了!所以易浩然還活著,蔡蘭卻已經死了。”


    “是這樣。”姬信點頭。“解元老算是斷尾求生。隻要不是原則性的錯誤,將來總有他翻身的機會。”


    “這樣豈不是要放過他……”陳白賓原以為姬信多少會有些失望,但是他的表情卻十分平靜,完全沒有失望的意思。


    “小陳,但凡調查牽扯到元老的案子,真相隻是一個方麵……”


    “更重要的是元老院的利益。對吧。”


    姬信點點頭:“是這樣。”


    “可是真相如果和歸化民、土著的利益相抵觸呢……”


    “小陳,元老院的利益和歸化民和土著的利益是一致的嗎?”


    “這個……”陳白賓有些難以回答了。這問題說起來有些玄妙。按照元老院的公開宣傳口徑,元老院和人民是一體的,有著共同的利益。從大方向上說也沒錯。


    但是私下地,元老們都很清楚。他們的利益並不相同――隻能說,目標是共同的。


    “其實不一致。”


    “沒錯。”姬信用一種促膝談心的口吻說道,“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和土著的利益並相同。地主老爺在剝削他們,我們就不在剝削他們麽?當然不是,隻不過我們帶來了新技術、新製度,提高了生產力,所以我們有更多的剩餘價值可以去分給他們。讓他們能像個人一樣的活下去,過上比過去更好的生活――這就是我們在這個時空存在的最大合法性。


    “但是你想必也看到了,元老院裏把歸化民、土著視為‘工具’‘炮灰’,甚至是‘人力資源表上的一個數字’的人大有人在,而且這種思維還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同。作為元老作為統治者,或許這麽想無可厚非。畢竟人的悲歡並不相同,屁股也不可能坐在同一張板凳上。然而對歸化民和土著的輕視會形成一種新的階級偏見――這種偏見現在已經露頭了――一旦它成型了,對我們未來的社會貽害無窮……”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從來不相信元老院會建立什麽千年帝國。但是,作為元老院的一員,我希望它能活得更長久些,到窮途末路的那一天還能以和平或者少流血的方式過渡到新的國家――而不是因為我們的傲慢和偏見變成一場狂暴的革命……”


    “姬局,你說得這些,未免太……太……”陳白賓有些緊張了,雖然元老們有充分的“言論自由”,但是從來沒有人說過類似的話。但凡談及元老院國家的未來,盡管對很多問題上都有爭論,但是幾乎所有的元老都是完全正麵的想象。


    “太聳人聽聞?”姬信笑了笑,又搖了搖頭,“一點沒有。你還覺得當初郝元的事情麽?奇了!易浩然的化名居然也姓郝!哈哈哈”


    這笑聲讓陳白賓頭皮發麻,這的確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巧合。他想起當初郝元和黑爾的報告遞送到元老院內部討論,元老們流露出來的恐懼――那是沒有說出來的,發自心底的恐懼……政治保衛局、對外情報局和特偵隊在杭州等地對郝元的殘餘進行了一次近乎瘋狂的搜剿。幾乎所有和他有接觸的人,隻要能找到的,全部被秘密緝拿或者暗殺了。


    “我現在所做得這些工作,說起來是在維護歸化民和土著的利益,本質上也不過是延緩下某個時刻的到來罷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保護歸化民和土著的權利,也就是保護元老院自己……”他喃喃說道,“這不就是保護地球就是保護人類一個意思?”


    姬信點點頭:“地球需要人類保護嗎?根本不需要。地球不管是毫無生氣的荒漠還是鬱鬱蔥蔥的生命樂園,對地球本身都沒有任何的意思,隻對人類的存在有意義罷了。”


    “這麽說來,你的工作真得很有意義……”陳白賓由衷的說,“我支持你!回去之後也會多幫你做相關的事情。”


    “你能認可我的想法我就很滿意了。要實際做這項工作並不容易。”姬信說,“我們不談這些了,還是談工作吧。”


    他們來梧州十多天,基本上將調查、訊問工作都做完了,接下來就是形成具體的報告。這是要向元老院匯報的文本,必須經得起各方的挑剔,同時還要貫徹姬信的思路。陳白賓覺得頗感為難。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陳白賓說,“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資料,梧州暴亂的全過程事實比較清楚,目前涉案的主要人員中也隻有蔣秋嬋、宋銘和常青雲下落不明,其他人或死或到案,差不多是一網打盡了。所以報告本身並不難寫,難得是關於解邇仁的那些情況……”


    說著他看了看姬信,想讓他提提意見。


    姬信微微點頭,問道:“你覺得哪些部分最為難?”


    “一個是他和蔡蘭的男女關係,二是蔡蘭接觸機密文件的事情。這兩個都是大炸彈……”


    “我們調查報告不以風聞為依據,一切都要以事實為依據。”姬信說,“隻要有證據的事情,那自然要寫上去。”


    反過來說,沒有證據的也就不必寫了。陳白賓心想,這不是按了解邇仁的路子走了?雖然覺得姬信的方案很妥貼,但是就這麽被解邇仁給安排了,他又覺得有些不甘心。


    大約從他表情裏看出了他的所想,姬信說:“你不要覺得是中了解邇仁的套路。解邇仁這個教訓輕不了,至少要沉寂個三年五載的。也是對現在很多元老的一個警醒。不要自我感覺太好了,隨意踐踏製度。”


    “我對解元老倒是沒什麽看法。隻是有些擔心。蔡蘭和解邇仁的關係既然是被認定的,接觸機要、泄密這些事也不難被推測出來,到時候聽證會上有人揪著這個問題不放怎麽辦?”


    “這是解邇仁的問題,不是我們的。我們隻按照事實說話。誰也不不能說不是。至於解元老,大概在聽證會上也會一口咬定自己的那套說辭。反正隻要沒有證據,誰也不能把他怎麽樣。再說了,真要有人對他苦苦相逼,主張元老權利至上的那些元老肯定會跳出來幫他。另外,文、馬是他的直接和間接的上級,也不會坐視他被搞得太難堪了――畢竟他們是有領導責任的,也會暗中給予援手。至於其他的外派行政元老,看到解元老被集火,難免會有兔死狐悲之感,所以他的局麵雖然險,卻不致命。”


    陳白賓很少在工作中聽到這麽直白的分析,因為熊局的說話向來十分含蓄,而且絕對不會有任何不適合放到公眾場合的下的言論。


    兩人正在討論報告的撰寫問題,勤務員進來報告:鄭二根來了。


    鄭二根是來送三合嘴營地的結論報告的。姬信和陳白賓大致翻閱了一下。從結論來看,基本上就是劉有望、蔣佑功等人沆瀣一氣,在營地內大搞貪汙腐化造成的矛盾激化,最終被常青雲所利用。特別提到了劉有望等人在營地內欺男霸女,生活腐化的很多細節。當看到他先後奸**女數十人,又逼死打死上百人之後,姬信不由麵露戚色,歎道:“是我們的管理不到位。害了不少無辜的人。”


    “如果不是這樣,常青雲區區一個書生,又怎麽可能掀起如此大的風暴!”陳白賓說道


    “第三枚印章是誰的,他說了嗎?”


    “沒有,什麽都沒說。上了手段也沒說。”


    “真是奇了怪了。”陳白賓喃喃道,“什麽人值得他這麽維護?他可不象個講義氣的人。”


    “或許是有什麽把柄或者家人在對方手上。”姬信說,“你們查過他周邊的社會關係麽?”


    “劉有望是個孤兒,在臨高就是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他在農業口混了好多年都沒出頭,到伏波軍服役也沒有提拔,所以一直沒成家。”鄭二根說。


    “你先去吧。”陳白賓說。


    “這報告你覺得怎麽樣?”姬信待鄭二根走了之後問道。


    “除了這個第三枚印章沒下落之外,其他都還算合情合理。”陳白賓說,“其實這裏麵也有很多對解邇仁不利的證言,比如劉有望要的戲箱子,還有他對整個三合嘴俘虜營地幾乎沒有管控和監督,完全是放任自流。”


    “所以說嘛,如果有人要把他搞臭,這些材料足夠了。”姬信說,“應該能讓他們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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