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院原本有一種想法是將“銀儲券”作為工業品購買券,要購買元老院生產的商品必需使用新貨幣,但是財經口的人認為這樣做意義並不大,因為元老院生產的工業品,從覆蓋人群和使用範圍來說依然不夠大。


    財經口的意見是元老院必需掌握廣州的“米”、“鹽”、“布”這三件居民基本消費品的渠道,確保新幣能隨時購買到這三樣必需品。


    隻要紙幣能夠購買到生活必需品,是否能夠兌換成銀元就不再關鍵。否則就算能確保市麵上每一元銀儲券在銀行裏都有一個銀元作為儲備也無濟於事。


    當初人民幣能夠在混亂的貨幣市場上站穩腳跟,除了靠行政力量強製銀元退場,關鍵是政府能夠控製“兩白一黑”(米、棉紗和煤)的供應渠道,從而維持住紙幣的基本信用。


    財經省麵臨的情況和1949年不同,但是廢兩改元,銀鈔通兌依舊是一件對金融市場來說天翻地覆的大事,要保證新貨幣能夠被接收,流通,再多的金融理論都抵不過最基本的原則:要讓錢“值錢”。


    金銀並不天然“值錢”,在金銀泛濫商品稀缺的地方,它們同樣遭到巨大的貶值。在17世紀的中國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滿清。


    滿清靠著多次入關擄掠,獲得了相對於其國土麵積和人口來說天文數字一般的財富,但是巨額的金銀財寶傾瀉在這一小片寒冷貧瘠的土地上,帶來的隻有惡性的通貨膨脹。大明對其實行貿易禁運的結果是滿清隻能和同樣貧瘠且心懷敵意的朝鮮進行幾乎強製性的貿易,從山西商人那裏獲得的商品更是杯水車薪。


    派往盛京進行貿易的黃驊原來寫來的報告裏充滿了“百物騰貴”,“商品稀缺”的字眼,中下層官員生活困難,甚至有官員因為被迫出賣禦賜之物獲罪的事情發生。滿清不斷的要求元老院運來糧食,開價甚至高達每石四十兩銀子。


    “所以準備多少銀幣並不是關鍵問題。雖然我們的新貨幣已經不再是米本位了,但是貨幣的價值依然需要這些基本商品來背書。”陳策闡述完新貨幣發行計劃之後加上了這句結束語。


    劉翔說:“我不是置疑財政省的政策。但是……但是,老百姓對紙幣可是一點好感都沒有。我們現在拿出紙幣發工資、買東西。恐怕,恐怕……不是那麽容易,市場接受度不高,總不能搞強迫貿易吧。得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陳策說:“這個自然,不然財政省何必再給你加撥二十萬元的銀幣?就是為了減少流通阻力嘛。”


    劉翔心道這明明是在廣州繳獲的戰利品!企劃院把一府兩縣廣東布政司的官庫都翻了個底朝天,弄到了二十幾萬兩庫銀上交國庫,現在撥給廣州二十萬元不天經地義麽?就算有雜色損耗的問題,你們還漂沒了不少!


    但是在如何處置戰利品上他並無發言權。隻好做出誠懇的感謝狀:“要你們多支持啊。我這裏的抄家銀子斷然不會少,隻求財經省要多多考慮我們作為新貨幣試驗區的特殊性。”


    陳策說:“你放心就是。新幣製不僅僅是廣州的事,更是關係到整個元老院大業的事。”


    既然財經省已經定下了基調,那麽他劉翔隻有“堅決執行”。今天晚上的會議實際就是按照財經省的發行計劃布置工作。


    鄭尚潔說:“我有個問題。如果新貨幣還是要靠米來背書,豈不是我們還得規定一塊銀元能買多少米嗎?”鄭尚潔遲疑道,“等於是變相的米本位。”


    “不,鄭局長,你的概念不是米本位,而是限價政策。”陳策說,“市場上米、鹽、布的價格由市場去決定。在一定幅度內上漲或者下跌都是允許。我們要做得是通過市場手段來調節物價,維持物價的穩定。”


    鄭尚潔忽然意識這件事的工作量有多大,她驚呼起來:“這樣的話我們豈不是要控製城裏的所有米店布店,還是準備大規模開國營商店?”


    “不,沒這麽誇張。”張易坤說,“我們隻要控製住批發渠道就行了。”


    林佰光點頭:“不錯,廣州的生活必需品其實都仰仗外地供給,控製住外來批發渠道也就等於控製住了市場。”


    陳策問道:“這事好辦嗎?”


    林佰光微微一笑,說:“凡是要涉及既得利益集團的事情都不好辦。好處是我們是新生政權又是外來戶,沒有千絲萬縷的利益羈絆。”


    林佰光口中的利益集團。說得是牙行。


    廣州的糧食並不能自給自足,需要外來的米糧輸入。但是明代的貿易並不是自由貿易。外來行商並不能在城市裏自由銷售運來的貨物,必需通過持有牙帖的牙商來發賣。牙行原本是中介人的角色,但是官府通過頒發牙帖等於是允許他們壟斷了某些行業的貿易。


    由於牙行是坐地虎。又有官方授予的“獨家壟斷權”,自然對行商竭盡盤剝之事。牙行並無資本,也無需資本。牙商強迫行商賒賬放貨給牙行,再由牙行批發出賣。在運作中行商往往收不到貨款或者拖欠日久。即使能夠按時結款,往往也會打很大的折扣。英國人深惡痛絕在鴉片戰爭之後強迫清政府廢除的廣州十三行製度實際也是一種牙行。


    米糧貿易在廣州是由牙行壟斷的。這點林佰光是十分清楚的。


    “幹掉牙行需要多久?”


    “不需要多久。”林佰光笑了笑,“我想劉市長的桌子上。他們的帖子已經來了很久了。”


    “我在等法務省給我派法官來組建臨時法庭。”劉翔說,“老是組織軍事法庭,第一不正規,第二有不少人看著眼紅,冠冕堂皇的帽子給我預備了不少,咱戴不起。”


    鄭尚潔知道這幾句談笑中殺機已顯。壟斷廣州貿易數百年的牙行的老板們家破人亡就在頃刻之間了!


    她還記得前幾天,有牙行的老板就走自己的貼身丫鬟--不,生活秘書的路子,向自己奉上厚禮,卑詞請托能見上“劉大人”一麵。並且暗示說牙行“於公於私”都會“竭力報效”,其中意味不言自明。沒想到這裏已經在談笑風生的準備“殺豬”了!


    她忽然覺得有些害怕,這些男人,雖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是本質上都和自己的丈夫差不多,原來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小市民。而現在他們的言談依舊是那種平淡無奇的話語,其中卻帶著陰險殘忍的氣味。就連他們的笑容,看起來也是暗藏猙獰。


    “咱們歸納一下吧。”陳策說道,“為了讓新貨幣流通起來,我們需要有警察……”


    “這個有,很快就能大批上崗。”劉翔說。


    “稅務局。”


    “這個得等稅務總局派人來。我還不知道來得是誰呢。”


    “為什麽要稅務局?”鄭尚潔問。她在米國生活了很多年,一聽到稅務局就會不由自主的打冷顫。


    劉翔解釋道:“貨幣的信用,很大程度上體現在國家是否承認它的價值。稅收是最能體現的。哪怕你發行的竹片木片,隻要收稅的時候認賬,老百姓就會認可它的價值。大明寶鈔會完蛋就是因為皇帝的如意算盤打得太好了:花出去當它是真金白銀,收稅隻說是廢紙--全國隻有幾個鈔關才承認它是錢。”


    “法院。”


    “很快到位。”


    “米、鹽、布的投放。”


    劉翔說:“我們在廣州的其他商業渠道都是走高檔奢侈品路線的。紫誠記雖然也走日用工業品批發,但是都不沾米和鹽。倒是經銷布。潤世堂是賣藥的,也算不上生活必需品。”


    “食鹽這事有點複雜,”林佰光說,“這是專賣局的生意。”


    “食鹽問題不大,專賣局隻要設立一個批發檔口就基本解決了。糧食的話,我們需要一個專門的糧棧來擔任廣州的糧食總批發工作。”鄭尚潔說,“可以叫大昌廣州分號來做。”


    大昌過去在廣州設立分號並不為糧食貿易。本質上是稅務機關駐廣州征收珠江三角洲“合理負擔”的馬甲。征收的糧食也大多是運往海南和台灣的。很少在本地銷售。不過因為有這段曆史,不管是牌子、倉儲還是人員都是現成的,直接轉為糧食批發企業也不難。


    “大昌的地方稅務局角色可以取消,現在用不著這層馬甲了,稅收功能和人員剝離給稅務局,大昌以後就轉為國有商業企業。除了大昌,也可以叫山海兩路的人馬都進來開店。”鄭尚潔有心想大幹一場,早就在盤算擴大自己手下的勢力,“萬有經銷的是南北雜貨,經銷東西很雜,完全可以作為一個回籠貨幣的渠道。”


    陳策說:“這樣就差不多了。我來說說具體的發行措施。”


    他從公務包裏掏出一頁紙來,逐條解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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