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梵我如一


    伏難陀雙目閃耀著智慧的光芒,語調鏗鏘,字字有力,神態卻是從容不迫的道:“要明白何謂‘我’,先要明白‘我’的不同層次。最低的一層是物質,指我們的身體,稍高一層的是感官,心意又高於感官,智性高於心意,最高的層次是靈神,謂之五重識,‘我’便是這五重識的總和結果,以上禦下,以內禦外,靈神是最高的層次,更是其核心。”


    尚秀芳一對美眸亮起來,點頭道:“秀芳尚是首次聽到有人能把‘我’作出這麽透徹的分析。國師說的靈神,是否師姑娘剛才說的佛性真如?”


    腳步聲響起,打斷了眾人的對話,此時沉著臉的馬吉回到廳內,向拜紫亭道:“小人必須立即離開,請大王恕罪。”


    這麽一說,眾人無不知馬吉和徐子陵談判破裂,撕破臉皮,再不用看對方麵臉。


    拜紫亭目光先掃過張天賜,再投往平台處的徐子陵身上,然後回到馬吉身上,點頭道:“馬吉先生如此堅決,拜紫亭不敢挽留,讓我送先生一程。”


    馬吉斷然搖頭道:“不煩大王勞駕。”


    接著轉過肥軀,朝尚秀芳作揖歎道:“聽不到秀芳大家的仙曲,確是馬吉終生憾事。”


    言罷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眾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徐子陵和馬吉說過什麽話,令他不得不立即逃命似的離開龍泉。


    倒是張天賜剛才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有了一些了解,但是情報不足,卻不能完全想透,而張天賜心中還有一個疑惑,那就是,跋鋒寒究竟到那裏去了?


    若是跋鋒寒在的話,徐子陵定然不會受此重傷。


    這些念頭在張天賜腦中一閃而過,並未去細想,這些都是徐子陵的事,與他並無多大的關係。


    看著馬吉背影消失門外,廳內的氣氛異樣起來,徐子陵神態悠閑的回到廳內,站到張天賜的身旁,打個哈哈道:“國師還在說法嗎?小子還想要恭聆教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伏難陀微笑道:“我們隻在閑聊吧!”


    尚秀芳不悅的瞥徐子陵一眼,回到先前的話題道:“國師正在說關於‘我’的真義,指出‘我’是由五重識構成,由下至上依次是物質、感官、心意、智性和靈神,而以靈神為主宰的核心。”


    徐子陵道:“國師這意念挺新鮮的,但那靈神是否會因人而異,為何有些人的靈神偉大可敬,一些人卻卑鄙狡詐?”


    伏難陀淡然道:“靈神就像水般純粹潔淨,隻是一旦從天而降,接觸地麵,便變得混濁。靈神亦然,人的欲念會令靈神蒙上汙垢。”


    師妃暄正想說些什麽,還未開口,拜紫亭便道:“大家入席再談。”


    宴會的熱烈氣氛雖蕩然無存,卻不能不虛應以對,眾人紛依指示入席。


    拜紫亭和伏難陀兩位主人家對坐大圓桌的南北兩方,尚秀芳和徐子陵分坐拜紫亭左右,本來應該是張天賜坐在伏難陀側邊的,被張天賜拒絕了,而張天賜就坐在尚秀芳的側邊,另一邊則是師妃暄。拜紫亭兩邊是傅君嬙和韓朝安,接著是金正宗,居於烈瑕和傅君嬙中間處,宗湘花在烈瑕的右側相陪。


    侍從流水般奉上美酒和菜肴。酒過三巡,在拜紫亭表麵的客氣殷勤招待下,氣氛複熾。


    尚秀芳在那裏跟張天賜低聲閑聊著,時不時的露出笑容,惹得另一邊的烈瑕心中暗怒不已,本來按照安排,應該是他坐在尚秀芳身邊的,畢竟他是尚秀芳請來的客人,卻不曾想,因為張天賜的到來,出現了這番變故。


    說了一番不著邊際的閑話後,傅君嬙忽然道:“可否請國師續說梵我如一之道?”


    眾人停止說話,注意力再集中在伏難陀身上。


    徐子陵特別留意拜紫亭,自他和伏難陀聯袂而來,拜紫亭從沒有附和伏難陀,後者說法時他總有點心不在焉,不似傳說中他對伏難陀的崇拜,更有點貌合神離,令人奇怪。


    伏難陀欣然道:“難得傅小姐感興趣,伏難陀怎敢敝帚自珍,首先我想解說清楚靈神是什麽一回事。”


    烈瑕笑道:“國師的漢語說得真好,是否在來大草原前,已說得這麽好的?”


    伏難陀微笑道:“烈公子猜個正著,我對中土語言文化的認識,來自一位移徙天竺的漢人。”


    烈瑕含笑點頭,沒再追問下去,但眾人均感到他對伏難陀的來曆,比席上其他人有更深的認識。


    伏難陀毫不在意的續道:“靈神雖是無影無形,形上難測,卻非感覺不到。事實上每天晚上我們均可感應到靈神的存在,當我們做夢,身體仍在床上,但‘我’卻到了另外一些地方去,作某些千奇百怪的活動,從而曉得‘我’和身體是有區別的。晚上我們忘記醒著時的‘我’,日間我們卻忘記睡夢中的‘我’。由此推知真正的‘我’是超然於肉體之上,這就是靈神。”


    伏難陀說的道理與中土古代大聖哲的莊周說的“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可謂異曲同工,但伏難陀則說得更實在和易明。


    伏難陀續道:“我們的身體不住變化,從幼年至成年、老朽,可是這個‘我’始終不變,因為靈神是超乎物質之上,超越我們物質感官的範疇,超越我們心智推考的極限,觸摸不到,量度不到。生死隻是一種轉移,就像蘇醒是睡覺的轉移,令人恐懼害怕的死亡,隻是開放另一段生命,另一度空間,另一個天地的一道門。那不是終結,而是另一個機會,問題在於我們能否掌握梵我如一之道,也是生死之道。”


    伏難陀說的法確如生命黑暗怒海裏的明燈,教迷航的人看到本來睜目如盲的天地。就連師妃暄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徐子陵那眼睛瞄著張天賜,他找不到話來反駁伏難陀,隻能寄希望於張天賜的身上。


    張天賜原本不想開口的,但麵對徐子陵的期望,他決定給徐子陵一個麵子。


    張天賜淡然一笑道:“聽國師這麽說,若是我將國師殺死,國師也隻是去了另外一個天地,對吧?”


    張天賜的話語雖然平淡,但是任誰都能聽出他語氣中那淡淡的殺氣,若是伏難陀一個回答不好,恐怕張天賜真的會送伏難陀去另外一個世界,反正這是伏難陀所期待的。


    最讓眾人想不通的是,張天賜與伏難陀並無仇怨,為何會有這般想法。


    伏難陀一愣,然後笑道:“若是我能把握生死之道,就算張公子不幫我,我也會自行去往另一個世界,隻是我修為不夠,現在還把握不到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剛才這番話,倒是讓張公子看笑話了!”


    張天賜再次道:“哦,國師連死亡都沒有經曆,怎麽知道自己打不開那道大門。”


    張天賜既然決定開口,那就算步步緊逼,不給伏難陀任何機會。


    伏難陀眼中凶光一閃而逝,殺機一現之後,伏難陀平淡的道:“生死之道亦是梵我如一之道,我就連真我都沒有掌握,何談梵我如一之道,生死之道!”


    兩人的氣氛越發的不對勁,張天賜正要開口,拜紫亭插嘴道:“國師這般話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不知道國師所說的‘梵我如一’到底是什麽?”


    張天賜與伏難陀的對話,其他人都不好插口,而且他們心中各有心思,也不會插口,隻有拜紫亭有這個資格,也有這個動機插嘴到兩人的對話之中。


    伏難陀似乎對拜紫亭的幫助好不感激,淡淡的道:“梵我如一有點像中原先哲董重舒說的‘天人合一’,隻是對天的理解不同。梵是梵天,是創造諸神和天地空三界的力量,神並非人,而是某種超然於物質但又能操控物質的力量,是創造、護持和破壞的力量。這思想源於我國的吠陀經,傳往波斯發展為大明尊教,烈公子為回紇大明尊教的五明子之首,對這段曆史該比本人更清楚。”


    伏難陀應對張天賜那番話很是吃力,他不想與張天賜動手,不然應對張天賜那番話,動手是最佳的選擇方式,而如今,他將話頭引到烈瑕的身上,不讓張天賜有機會責難他。


    尚秀芳是首次聽到烈瑕的明子身份,訝然朝烈瑕瞧去。


    烈瑕目露銳光,迎上伏難陀的眼神,微笑道:“國師此言差矣,我大明尊教源於波斯‘祖尊’摩尼創的‘二宗三際論’,講的是明暗對待的兩種終極力量,修持之法是通過這兩種敵對的力量,由明轉暗,從暗歸明,隻有通過明暗的鬥爭,始能還原太初天地未開之際明暗各自獨立存在的平衡情況,與國師的梵天論並沒有雷同之處。”


    伏難陀不以為忤的微微一笑,顯示出極深的城府,淡然自若道:“純淨的雨水,落到不同的地方,會變化成不同的東西,卻無損雨水的本源。梵我如一指的是作為外在的、宇宙終極的梵天,與作為內在的,人的本質或靈神在本性上是同一的,所以隻有通過對物質、心意、感官、智性的駕馭,我們才有機會直指真如,通過靈神與梵天結合。而駕馭靈神下四重識的修行方法,就是瑜迦修行,舍此再無他法。”


    烈瑕正要說話,步履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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