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是想說改變血統的。”


    小魔鬼乖乖巧巧。


    “隻是,哥哥你好像用青銅與火的權柄,做了別的事。”


    “哦,原來可以改變血統啊。”


    路明非恍然。


    “嗯,哥哥你可以的哦。”


    “無所謂。”


    路明非說。


    “我對血統什麽的不感興趣。”


    他看向圓圓,燦爛的笑了。


    “還是習武好,你看看她,劍心空明,不消數年,定能直入外罡。”


    小魔鬼審視圓圓。


    那模樣猶如阿基米德眯眼去看他的數學公式。


    有如米開朗基羅在石胚中尋覓大衛像的身影。


    某一刻,他悠悠的說。


    “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是吧。”


    路明非得意洋洋。


    “習武,超棒的。”


    小魔鬼溫柔的笑了。


    “但,還是不對哦。”


    “嗯?”


    “我是說,這人雖然得了些權與力,但想要變強,沒那麽簡單。”


    他看向路明非。


    “哥哥你說的外罡,就是龍王吧。”


    路明非回憶著諾頓的表現。


    “有些出入,不過,大致上也差不多。”


    “但她,”


    小魔鬼話鋒一轉,指向了圓圓。


    “凡物想要抵達龍王的座。”


    “僅靠青銅與火的權柄,可遠遠不夠。”


    “這麽說吧,以哥哥你如今掌握的權限,這女孩最多也就成長到四代種的程度。”


    “四代種?”


    路明非嘀咕著。


    “不知道跟非人比起來哪個強點。”


    “好好聽我說啦。”


    “哦哦。”


    路明非堆起笑臉。


    小魔鬼無奈搖頭。


    他吐了口氣,又輕輕一笑。


    “還記得我那天的話麽?”


    他幽幽的說。


    “哥哥你的識海,還少了,幾棵樹啊。”


    “你是指?”


    路明非想。


    “其他的龍王。”


    小魔鬼便投來欣慰的眼神,點點頭。


    “正是。”


    “得了吧得了吧。”


    路明非擺擺手。


    “一個諾頓我都累個半死,隻是想一想,這樣的家夥還有三個,真是頭都大了。”


    小魔鬼笑了笑。


    “那青銅樹,哥哥你就沒想過真正的拿到手麽?”


    “以你這臨時的權限,能點化的凡物,可沒幾個。”


    提起這個,路明非就更是頭痛。


    小魔鬼說的他又何嚐不明了。


    但問題還在死胡同裏。


    除非諾頓主動將權柄拱手相讓。


    否則隻有殺了他一個解法。


    可殺了他老唐又得死。


    路明非苦惱的敲敲腦袋。


    “好煩。”


    他自暴自棄的說。


    “以後再想啦,這種事,車到山前必有路嘛,肯定有辦法的。”


    “這可真。”


    小魔鬼無奈又寵溺的笑。


    “像哥哥你的作風啊。”


    遠方響起馬蹄。


    路明非麵色一肅。


    他投去目光。


    “那是……”


    “嗯,追來了。”


    小魔鬼說。


    “嗅到了哥哥你鬧出的動靜麽,鼻子可真靈。”


    他往前行去。


    “這家夥交給我,既然哥哥你有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做。”


    路鳴澤側過臉,歪了歪頭,眯眼笑著。


    “我啊,要去跟撒旦打架了哦。”


    路明非一愣。


    他就露出個陽光的笑容。


    豎起大拇指。


    “加油!”


    路明非拍著胸膛。


    “等著,過兩年,我幫你一起揍他!”


    “嗯。”


    小魔鬼輕輕點頭。


    “我會好好的期待著哦。”


    “那麽,在與哥哥並肩之前。”


    他莊嚴的迎向強敵。


    “讓我來,會一會你。”


    世界的時間恢複流動。


    路明非聽到小魔鬼最後的話語。


    “對了,哥哥你的武道。”


    “多少有些麻煩,畢竟二十一世紀了嘛,在擁有絕對的力之前,還是不宜大肆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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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會讓人配合你,處理首尾。”


    “放心啦放心啦。”


    “有我在,哥哥你好好習武就行啦。”


    男孩溫柔的笑著。


    “我可是,你的弟弟呢。”


    路明非笑了笑。


    “這家夥。”


    他低聲的說。


    “噗通!”


    是圓圓倒地的動靜。


    路明非連忙將之扶起。


    他發現這女孩一雙眼半睜著,麵色蒼白。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驟得勁力,又是斬木又是溝通本命劍以開那始解。哪怕是劍心空明,若無這些時日的修行打底,圓圓怕是根本支撐不到與本命劍的溝通完成,就得先行暈厥。


    如今尚算好的,有了剛才圓圓口中所謂的“見了斬月大叔”的一遭,她的本命劍便算是入了門,不知省下多少苦工。


    “放心,並無大礙。”


    路明非說。


    圍上來的學員們都是鬆了口氣。


    “睡一覺吧。”


    路明非輕聲安慰圓圓。


    “睡一覺就好了。”


    陳平安再次見到館主,已是七日後。


    他們在上次那家燒烤攤吃夜宵。


    但兩人的狀態,與上次截然不同。


    陳平安眼中少了迷茫,多了堅定。


    至於館主。


    隻是幾日不見,他好似老了十歲般,坐下後隻是一個勁的喝酒,菜也不吃一口,。


    他的目光是如此複雜,浸滿了懊悔不甘和痛苦。


    館主提起啤酒習慣性的往嘴裏灌。


    一點也沒喝著。


    再看酒瓶,早已空空如也。


    他搖了搖頭。


    放下酒瓶,就要去拿個新的。


    “好了。”


    陳平安按住他的手。


    “吃點菜吧。”


    館主吃吃的笑了。


    他咬牙,用上了蠻力。


    而後是雙手。


    複壓上全身的力量。


    但終於,陳平安的手掌還是紋絲未動。


    館主一下子泄了全身力氣。


    他在椅子上癱成一團。


    手腳和腦袋都是無力的垂下。


    館主隻是定定的去看陳平安的手掌。


    “這就是,老師的武麽。”


    “嗯。”


    陳平安答應一聲。


    他有些處理不來眼前這番光景。


    說來,陳平安也能理解館主為何如此。


    假如前陣子他也動搖了,離開少年宮。


    此刻的自己,恐怕比之館主,更是不如。


    “那個。”


    館主複向陳平安投來複雜的目光。


    “我聽說啊。”


    “平安。”


    “老師給三個人開了路。”


    “一個是大……”


    他抿了抿嘴。


    還是痛苦的改口。


    “圓圓。”


    無論怎麽說,他啊,都已經沒有管那人叫大師姐的資格了。


    但還是想稱呼那個少年一聲,老師。


    就當,他不要臉好了。


    說到底,他,還是想啊。


    館主繼續說。


    “另外兩個。”


    “一個是劍道班原來的老師,王超。”


    “另一個。”


    他定定的看對麵這沉默青年的臉。


    “就是你,陳平安。”


    他深深吸了口氣。


    “所以啊。”


    “你……”


    “你……”


    幾乎是顫抖的聲音。


    他終於說。


    “你修出,勁力了麽?”


    陳平安在館主的眼中看到了許許多多的情緒。


    憧憬,希望,害怕,甚至,僥幸。


    有這麽一刻,他忽然明白。


    或許,館主想聽到的答案,是沒有。


    但轉念一想,也或許,是有。


    說來可笑,一個人怎麽可能同時具備了兩種情緒呢?


    但事實正是如此。


    沒道理的。


    人類本就是如此複雜且矛盾的動物啊。


    作為長輩,朋友,曾經的老板。


    館主希望陳平安有個錦繡前程,修出勁力,扶搖直上九萬裏。


    但身為一個曾經站在武道大門之前,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半途而廢,最終與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擦肩而過的失敗者。


    館主又希望著,陳平安資質愚鈍,哪怕有老師開路,也修不得勁力。


    很陰暗的心思,但他,就是控製不住。


    “嗯。


    陳平安終於還是點了頭。


    “我修出了勁力。”


    他說。


    “這樣啊。”


    館主喃喃。


    “這樣啊。”


    他笑了笑,嘴巴裏念著。


    “修出了就好,就好。”


    “哥哥我啊,一早就看得出,你陳平安不是個普通人。”


    館主眼中的光,一點點的,一點點的,黯了下去。


    他又是扯著嘴角笑起。


    像是馬戲團中的小醜。


    沒有人知道那誇張的彩妝下。


    是笑是哭。


    “來!”


    他開了瓶酒。


    站起來。


    “哥哥我!”


    “再敬你一杯!”


    “陳平安!”


    “你……你是好樣的!”


    話未說完。


    也說不完了。


    館主已端著酒瓶,一股腦的往嘴裏灌去。


    好熟悉啊。


    陳平安想。


    他站起來,跟著館主,也給自己灌酒。


    是了。


    他終於想起。


    幾日前被辭退時。


    館主也說過類似的話。


    隻是,相同的人,相同的話。


    彼此心境,早已不同。


    剛放下酒瓶,館主通紅著臉,就一個勁的幹嘔。


    因為沒吃什麽像樣的菜,他嘔的都是些胃水酒液,好不狼狽。


    陳平安給館主拍了拍背。


    他遞去紙巾。


    沉默的看著館主難堪的樣子。


    眼前這個人,往日裏可最重外貌。


    每天來武館都得梳十多分鍾的頭發。


    還老是跟陳平安他們這些教練炫耀,說他家那口子啊,還不是因為咱這張臉,非我不嫁,煩得要死,攆都攆不走。


    可就是這樣的他。


    此刻卻狼狽至此。


    “館主。”


    陳平安說。


    “要不,我還是幫你問問吧。”


    “老師他,或許隻是氣話。”


    館主眼中猛然亮起灼目的光。


    他死死的抓住陳平安的手。


    如同溺水者抓住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可以麽!”


    “我聽說,老師他不準我們這些……這些瞎了眼的再進少年宮。”


    “老張他,哦,對了,老張,你記得麽,就廣元武館的館主。”


    “他前天跑去少年宮,想給老師磕頭。”


    “我聽說,我聽說……”


    館主長長一歎。


    “他是連門,也沒得進啊。”


    這件事,陳平安又怎麽會不知道。


    當時他還在準備站樁。


    外麵就一陣騷動。


    老師沒有出麵,是王超,也就是王老師,帶了幾個人出去擺平。


    他還記得老師與王超說的話。


    “三心二意,還習什麽武。”


    “一出我門,再入不準。”


    館主看出了陳平安的神色。


    畢竟這人啊,隻知道習武了,哪裏還能管理好表情。


    館主長歎一聲。


    他搖搖頭。


    在下一秒,收起臉上神色。


    他笑了笑。


    這次,他的笑可平靜多了。


    不再悔恨,不再痛苦。


    隻是,這館主啊,就真的看開了麽?


    不見得。


    畢竟武啊。


    真正的武啊。


    又有哪個習武之人,不心向往之。


    但再向往,又有什麽用呢?


    人生就是這樣的。


    有些事情,有些機會,有些人。


    錯過,就是錯過。


    錯就是錯。


    用橡皮擦塗改液透明膠。


    也改不了的錯。


    館主反是勸起了陳平安。


    “別去,跟你說啊,平安,絕對不能去。”


    “老師這人,我看的出,有主見,一言九鼎,下的決定八成是改不了。”


    “更何況啊。”


    他悠悠的說。


    “當初要走,是我自己要走。”


    “沒人拉著我。”


    “也沒人給我錢。”


    “我是他馬的豬油蒙了心!”


    他搖搖頭。


    “就這麽走了。”


    館主自嘲一笑。


    “真話啊,也不怕你陳平安笑話。”


    “前陣子,就你工作不要也想習武那天。”


    “我還在心裏笑你呢。”


    “我就想啊。”


    “你陳平安!”


    他噴的唾沫橫飛。


    “你陳平安有毛病!”


    “腦子壞掉啦!”


    “習武,習武。”


    “飯都吃不上了還習武!”


    越說越起勁。最後館主指著陳平安的鼻子喊。


    “你就是個傻子!”


    猛的一頓。


    館主細細的看了好一會陳平安。


    又捧著肚子笑起來。


    笑的眼淚口水直流。


    “後來啊!”


    “後來我才發現!”


    “什麽傻子!”


    “我才是傻子啊!”


    “我就是個白癡!”


    “慫貨!”


    “沒卵蛋的!”


    “活該一輩子沒出息!”


    他狠狠的罵著。


    就好像正在罵的這人,不是他自己。


    而是什麽不共戴天的仇人。


    旁邊幾桌的人不時投來稀奇的目光。


    陳平安見了,便歉意的點點頭,說了兩句不好意思,打擾了。


    終於,館主停了。


    他把手放在陳平安的肩頭。


    “平安啊。”


    “你知道,你在經曆什麽嗎?”


    陳平安就點頭。


    “習武。”


    “哈哈哈!”


    館主又一陣大笑。


    笑停了。


    他就用一種奇異的目光,去看陳平安。


    “不。”


    他說。


    “你現在的每一天。”


    停了停。


    “都是曆史啊。”


    陳平安沒有聽懂。


    館主才不管。


    他隻是繼續。


    大概這些話,也是他說給自己聽。


    “千百年。”


    “不。”


    “千百年都不用。”


    “你看好了。”


    “五十年後。”


    “你,圓圓,王超。”


    “還有老師。”


    “全都得進教科書,你信不信!”


    陳平安無法理解。


    “教科書?”


    “是啊,教科書。”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館主望向天鵝絨一般的星空。


    悠悠長歎。


    “青史……留名啊。”


    他笑著。


    “這要換古代,你們一個個,還不是都得混上個這個祖那個聖的,來吃他千年的香火。”


    “以後啊,子孫們要習武。”


    “拜完咱老師。”


    “接著就得挨個把你們仨拜一遍。”


    “這叫,。”


    館主一字一頓。


    “禮敬先賢。”


    一番話下來。


    館主說的口幹舌燥,豪氣激蕩。


    陳平安卻是想了許久,許久。


    “怎麽樣,開心吧!”


    館主打趣。


    陳平安卻搖了搖頭。


    “我,”


    他一如先前。


    “隻想習武。”


    館主一愣。


    一張臉僵住了。


    也許十分鍾。


    也許更久。


    他自嘲的笑起。


    “我算是明白了。”


    “為什麽老師偏偏就看中了你陳平安。”


    “比不上,比不上。”


    “我啊,真的是比不上。”


    陳平安更是聽不懂了。


    他隻是默默的喝酒。


    之後館主也就不提什麽未來什麽教科書這些奇怪的話。


    他們說起了一些少年宮的趣事。


    比如少年宮最新的規定,也不知背後的老板怎麽想的,教人習武飛彈不收錢吧,還給補貼。


    凡是習武有成的,修出勁力的,一月一萬。


    不是所有人都跟陳平安三個一樣。


    就算路明非給開了路,也不見得立時就生了勁力。


    他們仨屬於厚積薄發。


    給些補貼也是情理之中。


    真要說來,一個月一萬就能定下劍心空明的師徒名份。


    九州靈寶宗的老不死能嫉妒得從棺材裏爬出來揍人。


    盡管他們不一定能打過閻羅就是了。


    至於旁的趣事,似乎是武道班裏有些沙子,別的武館的人安插進來搗亂的。


    這些天也陸續清理了出去。


    同時,這座城有個叫賈大力的館主,涉嫌逃稅漏稅,違法經營,不實宣傳,還使用危險物品進行教學,被學員告上了法庭。


    “聽說啊,這人,姓賈的。”


    館主給陳平安講。


    “這回可算是栽了!”


    “進去啊。”


    “起碼十年。”


    他搖搖頭,嘖嘖兩聲。


    “這撈的錢越多,回頭進去,也就越久。”


    陳平安往地上撒了杯酒。


    館主奇怪的看他一眼。


    “你這是?”


    “手抖了。”


    “”陳平安說。


    館主撇撇嘴。一個修出了勁力的武者。


    還能手抖?


    反正他是不信。


    但,無所謂。


    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秘密。


    什麽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那是小孩。


    成年人嘛,難得糊塗。


    “來來來,喝酒喝酒!”


    館主招呼他。


    “今天晚上,不醉不歸!”


    他大笑著。


    “這要再過三十年,我可就沒那個機會,能和你陳平安喝酒啦。”


    “趁現在,你還沒進教科書。”


    “我們,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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