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六點。周雨噔噔走過木質地板,打開房門,拖起床上的張沐牧。


    “你可以走了。”他頂著黑眼圈,毫不留情地宣告,“今後不用再聯係我。永別了,張同學。”


    昨夜和衣而睡的張沐牧根本沒醒,聽到他的話以後當即哇哇大叫,反手一把抱住他哭喊道:“不要自殺啊周同學!”


    “不,我沒有打算自殺,隻是想好好睡一覺而已。”周雨麵無表情地說。


    “睡下去就醒不來了呀!”


    “是真的隻想好好睡一覺而已。”


    “睡下去就醒不來了呀!!!”


    周雨沉默了一下,用幾秒鍾衡量了他和張沐牧的身高差,然後按住她的腦門,像推保齡球一般一把將她推出房門,隨後迅速將門鎖上。張沐牧不肯離開,在門外不屈不撓地敲著門板,呼喊道:“那你不可以在夢裏坐船哦!看到河流和紅花也一定不能過去!一定要回來呀!!”


    周雨無視了她的發言,鎮靜地抽出一張麵紙,撕成兩個小團後塞進耳中,再把房間從內部鎖死。隔離噪音源後,他終於虛脫似地倒在床上。


    按理來說,一具身體裏運作的人格有兩個,軀體對睡眠長度的要求卻不會減少,兩個人格本都應受到影響。但不知為何,周妤卻沒有在日記裏提及過這點,仿佛所有的疲勞都集中在周雨的時間段。


    之前一周的探索毫無回報,周雨的精力已經消耗殆盡,隻想倒頭沉睡。至於廢棄工廠裏的深洞,他也不想馬上去確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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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洞,從周邊的痕跡來看,不會超過十米。假設拋屍其中,首先周遭應該會有相應痕跡留在地麵,其次屍臭味一定會散發出來。


    總之,洞底藏屍的概率極為渺茫。


    下次再去看也不遲。


    朦朧之間,他心中逐漸彌漫起挫敗感。意識不斷往下墜落,溶解在混沌的夢境中。


    ……


    ……他在夜晚的道路上行走。踏著月光穿街過巷,來到長滿蒼苔的廢棄工廠。


    地麵正中,幽洞的深處傳來《魔笛變奏曲》的旋律。


    他在邊緣俯瞰洞底。黑暗之中,翻滾著無數的,雪白的骷髏。


    如同被魔笛手蠱惑的鼠群,他毫不猶豫地邁出腳步,輕飄飄地跳了下去。


    洞裏的空氣凝滯如泥潭,他隻能緩緩地擠開黑暗,往深處緩緩下鑽。旋律越來越接近,他不假思索地把手伸進衣袋內。


    “回來呀!記得要回來呀!”


    頭頂忽然傳來女性的叫聲。


    他輕輕地頓足,黑暗隨之凝固了。懷著一絲疑惑,他仰頭往上觀望。


    頭頂無邊的黑暗中,隻剩下一塊蒼白的圓斑,如滿月般高懸著。“白月”中遠遠飄來熟悉的、屬於女性的聲音。


    他認出了那個聲音。


    黑暗開始流動。骷髏們從腳底的黑暗中飄出,繞著他翩翩起舞,其中一個指向遠方。周雨順著它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裏有一條馬路。深夜的路上站著張沐牧,一群不良青年將她圍了起來。然後,自馬路盡頭駛來一輛電瓶車,車上女騎手走向人群。


    周雨想起來了,這是張沐牧所說的故事。隻是如同舞台上的話劇一般,以怪異的形式重現在他眼前。


    他看著女騎手拔出長刀,像抽鞭子一般揮砍,將所有青年全部切成了碎屍。鮮血沿著街道潺潺流淌,張沐牧在血溪邊雀躍地歡呼著。


    女騎手轉過身對她說:“以後不要再來這一帶了。”


    張沐牧仍然保持著歡呼的姿勢,口中說:“回來呀!回來呀!”


    女騎手取下頭盔,對周雨露出微笑的臉。那正是如同攬鏡自照般,妖豔歡喜的周妤。


    周雨猛得閉上眼睛,骷髏們吱吱嘎嘎的舞動聲消失了。他開始飛快地上浮。


    衝出洞穴的瞬間,他自夢中驚醒,睜目抬頭,窗外正流淌著血紅的餘暉。


    他懵懂地看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坐在學校圖書館中。時間是下午五點三刻,圖書館內人影寥寥。


    ……原來如此,再一次切換了。


    他環視四周,看到自己所趴伏的桌麵上放著兩杯聽罐裝紅茶。但他不急著去找另一個人的下落,而是注視著夕陽發起呆來。


    不多時,張沐牧從書架方向走來。她手中抱著三四本書,看封皮都是流行小說。看到周雨醒來後,她立刻快步走了過來。


    “周周!這本很好看喔!”


    “又是你啊。”周雨沒什麽表情地說道。


    張沐牧露出疑惑的神色,旋即卻恍然大悟似地說:“是周同學呀!今天又輪到你了是嗎?”


    “……我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麽狀況?”


    “守護靈啊,保身鬼啊那種東西吧?”張沐牧偏了偏頭,豎起食指,“周同學肯定是守護周周的鬼吧?”


    周雨沉默了一下,沒有再跟她討論下去。他的腦袋異常沉重,發痛,像有一根尖錐在中央穿鑿。夢裏的殘像還遺留在眼前,與現實中張沐牧的臉重合起來。


    陡然,他揉按太陽穴的手頓住了。


    “——張同學,那個女騎手,當時跟你說過‘不要再來這一帶了’。是這樣吧?”


    “嗯?”張沐牧放下書想了想說,“是呀。”


    “她是在奧斯爾路附近說的嗎?”


    “不呀,是把我送到地鐵站以後說的。”


    “紅森那裏的地鐵站嗎?在購物城旁邊的那個?”


    “對,就是那個哦。”


    周雨呆呆地想了一會兒,猛地起身拎包,朝圖書館外走去。張沐牧連忙放下書,跟在她身後問道:“張同學?”


    “……周同學,我有一個問題。”


    周雨用自己的校園卡刷開自動門,看著張沐牧在那裏手忙腳亂地摸索衣袋。


    “我現在準備去賭場,你打算對我說什麽呢?”


    “那當然是不要去呀!賭博是犯法的喔!”


    “那麽,我現在想去你家過夜呢?”


    “好呀,一起看恐怖片吧?”


    周雨看了眼天色,快步朝外走去。張沐牧慌裏慌張地掏了掏口袋,最後環顧周遭,從自動門下麵的縫隙裏鑽了出來。


    “周同學!等等我!”


    “不,你別跟過來比較好。”周雨頭也不回地說。


    不出意料,張沐牧依然跟在旁邊。周雨看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決定放棄。這姑娘自說自話的能力不是他所能對抗的。


    他乘上公車,張沐牧自然地坐在鄰座上。趁著公交行駛的時間,他打開手機確認了時間。


    十二月三十日,即是說他探索廢棄工廠不過是昨天的事情。或許正是因為丟失了一天的記憶,周妤才會去學校找張沐牧詢問情況。其實隻要用手機聯絡就足夠了,但周妤對張沐牧無疑有著很大的好感。


    他側目看向張沐牧。這個女孩顯然不醜,但因為外貌過於稚氣,要說美麗似乎也不適合。如同兔、鹿等草食生物,隻能籠統地形容為“可愛”。


    在審視她的過程中,周雨生出一股淡淡的疑惑感。


    他突然意識到,迄今為止他和對方的相處都沒有超過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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