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跟張同學說的鬼,我開玩笑的,你不用當真。不過,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一種鬼,是由活人變成的,我們就叫它活鬼吧。”


    稍微整頓過思緒後,周雨如此說道。


    “……有些人,生來就有嚴重的問題,他們自己卻不知道。他們是……是半人半鬼,雖然他們也堅定地認為自己是人,實際上心底蘊藏著鬼性,是那種非常壞的鬼。這樣長期壓抑著,最後人與鬼的部分就分裂了。”


    張沐牧認真地聽著,有些好奇地插嘴道:“然後鬼從身體裏分裂出來了嗎?”


    周雨搖了搖頭:“不鬼和人是一體的,永遠不能脫離軀殼存在。隻要人睡著了,鬼就能夠占領身體,裝成人的樣子行動,就像你所說的寄身鬼一樣。因為人死了鬼也會消失,所以鬼會盡可能保護人,不過畢竟鬼和人已經分開來了,所以……鬼也不知道人平時在做什麽,是怎麽想的。他隻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至少鬼是這麽自以為的。”


    張沐牧疑惑地歪著頭,發出一記“嗯?”的疑聲。


    “……雖然鬼相信著自己是獨立的個體,但事實上,那是錯誤的。他隻是人的臆想,是人欲望的具化。張同學玩過遊戲嗎?就像是玩家和角色的關係一樣。玩家在現實裏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就會在遊戲裏操縱著角色去做。殺npc,毀掉建築,到處亂跑之類的行動。所謂的鬼,充當的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如同自言自語般,他喃喃說著。


    “那麽……在人鬼分裂以前,是怎麽樣呢?恐怕人也多次產生過壞的想法吧,但是因為壓抑過度,最後才分裂出了心底的鬼怪。但是,分裂真的徹底嗎?這樣下去到底會怎樣?不行的,光是精神分裂也不行,潛意識裏肯定還在想著這些……啊,到底是想殺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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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言語開始錯亂,像是忘記了桌對麵的外客。不甘被忽視的張沐牧一下子站起來,抓住周雨的雙肩,奮力搖晃。這女人有著和體型完全不成正比的怪力,周雨被她猛然搖晃,晃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周同學!周同學!不可以魔怔!快醒過來啊!”她大聲嚷道,“你被鬼迷住了!”


    周雨好不容易掙脫她的魔掌,馬上伸手捂住她的嘴:“輕一點,我是合租,這裏的隔音也不好。”


    萬幸,同住的上班族似乎睡得很沉,沒有被驚起來查看情況。張沐牧捂著嘴坐回原位,又小聲說:“講鬼故事不可以太代入啊,否則會招來髒東西的。”


    “你看恐怖片時有這種意識就好了。”


    周雨又喝了一口咖啡,用恢複了平緩的口吻說:“時候太晚了,今夜你就在這裏休息吧。今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市裏的晚上不安寧。”


    “因為白天周同學的表現很奇怪呀,我很擔心你啊。”


    “……你也是自來熟啊。”


    周雨終於露出一點笑容,他說:“把剛才的故事講完吧。張同學,你覺得這種‘人化鬼’,責任到底在人在鬼呢?”


    “責任?”


    “就是說,如果鬼的行為,全部都是人的潛意識所驅使,就像是玩家控製著角色那樣……如果造成了嚴重的後果,張同學覺得應該怎麽處置?當然,這種嚴重後果,全部都發生在現實裏。”


    張沐牧懵懵懂懂地看著他,看起來毫無思考的跡象。周雨沉默了一會兒後說:“活鬼的結局,隻有兩個,不是想辦法徹底根除鬼性,就是連人的部分也消滅。鬼的部分從誕生開始就是為人的部分服務,所以他也不希望人的部分死去。……如果能夠永遠地封禁鬼的部分,或許活鬼也會變成普通人吧。”


    “封禁?”


    “……就像你說過的,鬼是因為死時含怨才被束縛在陽世吧?活鬼也不是突然就分裂的,通常是帶著某種目的……想逃避什麽,補償什麽,有這樣的,壞的動機,才會促使鬼去行動。”


    “哦哦,我明白了,是怨念呀!消除怨念,就把鬼超度了!”


    “嗯,就是這麽回事。這就是活鬼變成人的辦法。現在故事也說完了,請你睡覺去吧。”


    張沐牧似乎意猶未盡。在她來得及提出“一起看恐怖片”之類的提議前,周雨把她推進自己的房間,用鑰匙反手鎖上門——張沐牧睡覺有章魚抱的習慣,他不想體驗第二次。


    解決麻煩後,他從壁櫃裏取出備用毛毯鋪到沙發上。不過這也隻是做做樣子,在送走張沐牧以前,決不能再讓周妤介入進來。


    布置完沙發,他走進浴室裏卸妝。周妤的嘴唇和眉毛顏色過淺,因此時常化淡妝彌補。


    對著鏡子擦拭粉底時,他慣例地審視起鏡中人。


    雙重人格是基於環境壓力的應激性極端表現。患者通過分離人格,將自己不願意承受的痛苦轉移給副人格,或者創造更符合環境需要的人格來應對壓力。那麽,懷著殺人欲望誕生的副人格,不可能是毫無由來的。


    如此一來,就有一個質疑。在人格分裂發生以前,周妤到底是在怎樣的狀態?


    被撕掉的那一頁日記上,用狂亂筆觸寫滿的“殺”字,事到如今再想無視也不可能了。


    ——如果是恐懼被殺的人,反複地寫下這個動詞是不合理的。會如此一遍遍重複罪行的,顯而易見,是主動想要殺人的一方。


    是準備實行嗎?還是已經實施了嗎?這一切原本和周雨無關。之所以他如此關切,其理由無法對外人言說。


    天地生人,便要求凡人敬天;上帝造人,便要求世人愛神。神話是人類自我意識之投現——造物必須無條件地深愛創造者。


    作為副人格的周雨,花了許久才想通這個道理。拋卻軀體美的欣賞,他毫無道理、毫無保留地關切著周妤的命運。


    那並非僅僅出於一體同命的關切。


    而是深藏於心,作為“他者”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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