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沉默如死軀。


    “事象的無窮是製造許願機的原理基礎。無論是理識還是約律,在這點上都沒有區別。能夠達到多大的無窮,也就意味著能夠實現多高層次的願望,然後則是用什麽樣的形式實現願望——應該說,光是要描述出正確形式的願望,就必須要認知到相應大小的無窮才行。不過直接以元語言外括來替代內部結構塑造,這在低級無窮上也是可行的。”


    小女孩用細瘦的手指著天空,如此淡然地陳述著。


    “但是,在我等觀測者遍曆的全部曆史線中,唯獨一個事象無法顛覆,那便是‘萬象之死’。無關物種或能力,‘死’這一概念本身都必然出現在曆史線盡頭。個體層麵當然可以用低等級的許願機達到類似‘複活’的效果,可那也隻是針對許願者的認知層次而已。簡而言之,死這件事是無法被許願取消的,我甚至連正確地描述出這個願望也做不到。究竟還要觀測多少種可能性呢?為了破碎那我無法描述的萬象之死,外括無窮已經難以實行,必須持續地演算內部結構。你是為了實現這一宏願而作為參數犧牲的,這樣一來也算稍微有些意義吧?那樣的話……啊,你根本沒有在聽呢!”


    發現羅彬瀚從未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小女孩不滿地跺起了腳。


    “已經快死的時候都不肯專心聞道!你是蹲在樹上摘香蕉的猴子嗎!”


    羅彬瀚根本懶得理她。他盡量集中精神,移動眼珠觀察周圍。他發現沙斯和那兩隻蜥魔都跑到了角落裏。沙斯在用一塊綢布擦拭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而那兩隻蜥魔跪在地上,將一碟鮮血喂給菲娜舔食。


    他們距離這邊很遠,這算是一個好消息。


    小女孩狠狠戳了一下他的手腕斷麵。那實力未免過分卑微,羅彬瀚甚至感覺不到痛。他敷衍地將視線瞄回來。


    “算了,即便把許願機端到你麵前,像你這種笨蛋也不知道該怎麽用。看在你就要死掉的份上,來說點你會有興趣的內容吧。”


    她在羅彬瀚褲子上抹掉指尖的鮮血,隨即又露出那種精靈般可愛的笑靨。


    “無窮的事暫且不提,什麽又是‘人格’呢?用你理解的說法就是‘界限’而已。喜歡的事情,厭惡的事情,認可的價值,否定的價值,就像在無盡沙灘上畫出一個圈。依靠這封閉的圓環才得以將自我和萬象區分開來。”


    馬林仍然在她身後啜泣,羅彬瀚有點懷疑這人嚇瘋了。


    “——但是,如果打破這個閉環的一部分,讓裏外混合起來又會如何呢?像玄虹的故鄉那樣模仿原種,把自身人格和萬象概念融為一體,其最終成果足以讓他們和‘織法者’一樣叩響九淵之門……隻不過到頭來卻主動放棄了。”


    像是說了件很有趣的事,她突然嘻嘻地笑了起來。


    “那是很了不起的東西喔,差一點點就造出原種來了。勾畫著界限的同時又把自己和萬象相連,那個架構在玄虹的故鄉就被稱之為‘道’。可是呢,閉環打開得越多,屬於自己的部分就越少,無論多麽出色的架構都無法避免這個問題,所以說……”


    細幼的手指揚起,指向羅彬瀚的雙眼。


    “想想看吧羅彬瀚,當他們的道抵達盡頭時,到底會發生什麽呢?”


    羅彬瀚仍然一動不動。


    小女孩失望地鼓起了臉:“什麽啊,已經衰竭到無法思考了嗎?本來還覺得你會關心玄虹的結局……”


    羅彬瀚終於從喉嚨裏擠出聲音:“我可以告訴你會發生什麽。”


    小女孩偏頭看著他。


    “他肯定先把你揚了。”羅彬瀚說。


    他猛地俯身,咬住那根對著他的手指。小女孩驚叫了一聲,但多半不是因為疼痛。為了彎下一點腰羅彬瀚已竭盡全力,他感到眼前發黑,意識隨時都要飄離。


    彌羅大呼小叫地跑了過來。


    “喂喂,不要在別人眼前做這麽變態的事啊——你就算把她的指頭咬斷也好嘛!唉,加把勁啊你!”


    “彌羅,你就那麽想見蝶母嗎?完全可以喔,反正同樣是觀測者,我不會為了跳槽的事生氣的。”


    轉眼就平靜下來的小女孩開始試著自己抽回手指。遺憾的是她的力量和垂死的羅彬瀚旗鼓相當,誰也奈何不了誰。


    “……彌羅,把他的牙床打開。或者直接把上頜骨的部分撕掉。反正就剩下幾分鍾了,這點幹預不會影響到演算結果的。”


    “哈哈,別這樣,要我說還是盡量留個全屍吧。不然那個暴躁縱火狂看到以後會跟我沒完的,那家夥屬於絕對不能硬拚的類型啊……”


    彌羅已經從桌邊走到了近前。達成目標的羅彬瀚立刻吐掉手指,精疲力竭地倒回椅背上。


    “喂,彌羅,”他沙啞地說,“你和伊登到底什麽恩怨?”


    彌羅臉上的笑意凝固了。


    “是他把你丟下混沌海的嗎?分贓不均還是怎麽著?”羅彬瀚氣若遊絲地說,“你還真是條方便的狗啊。”


    “哇,你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彌羅笑著對他舉起手掌:“不好意思,我改變主意了。還是把上頜骨以上都掀掉吧,這樣也算對老板盡責了。”


    羅彬瀚朦朧地看著他的身影。他意識到一切都要結束了,長眠之時不期而至,他將永遠回不到故土。


    那是,多麽的……


    “羅彬。”有人低低地說。


    一道微光從空中劃過。彌羅立刻警覺地轉過頭,然而那已太遲了,他背對桌麵,手掌仍朝著羅彬瀚。


    貓眼彈珠掉在桌麵上。


    它被擲出的軌跡是完全偏斜的,理應直接滑出桌麵。然而在落到桌上後,它卻古怪地拐了個彎,堅決地直奔目標而去。


    百發百中球撞中了玉璧。


    這缺失在桌麵上的最後一樣物品耗盡餘力,將玉璧的大半都推出桌麵。


    玉璧淩空輕搖一下,像在考慮自己該何去何從,旋即便斷然朝著地麵撲落。


    它摔得四分五裂。一股紅煙迅速飄散到空氣中。


    羅彬瀚看著那股煙消失,然後又轉頭看向牆邊。宓穀拉獨自坐在那裏,靜靜地望著他。她的手臂不自然地扭著,那想必是為了在椅背後頭擺出一個能夠發力的投擲姿勢。


    “羅彬。”她又叫了一聲。淚水從她眼中滑落,在雙頰留下閃閃發亮的水痕。


    羅彬瀚的喉嚨幹涸得說不出話來,思緒卻在痛苦地狂飆。他聽到怒風呼嘯,眨眼間由遠及近。


    頂部的紅蓮花窗一瞬間被風暴刮碎。紅寶石掉落如雨,緊接著被湧出的翠色火潮吞沒。


    焚風席卷室內。當翠星四散而開後,房間中央出現了劇烈喘氣的荊璜。他的視線首先看到羅彬瀚,然後慢慢移向舉著手掌的彌羅。


    他肩膀上的黃金夜鶯也衝著彌羅不停高叫。


    室內驟然變得炎酷如火爐。數秒以後,荊璜從牙縫裏擠出陰森如厲鬼般的聲音。


    “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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