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場勝利都有上百個親爹;但是失敗,總是個孤兒。


    ——古諺


    虎帥泰戈明白每一場敗仗都找出一個罪羊頂下所有責任是軍中常態。不過,有時候他覺得這個人選要讓所有人都滿意也很困難的事。


    雖然麾下對於他處決陣前抗命的校官沒什麽意見,但很快湧起了同時也該追究主要責任者的聲浪。


    說起來好笑,這個所謂的“主要責任者”居然不是虎帥自己,而是司空嵐。


    在智囊團中和司空嵐唱反調的一派年輕人和之前都保持沉默的資深將校們聯合起來了。或者不如說,因為虎帥對司空嵐的信任,這票年輕將校轉而去向那些資深將校求援,拉幫結派。


    這些老油條也不存心跟虎帥唱反調,他們僵化的思考有點太過簡單:月麵基地又不是肉包子,初期踢一、兩回鐵板在所難免,虎帥對司空嵐表麵上的信任--肯定是打算碰了釘子之後把他推出來頂罪吧。


    這種麾下愛猜領導心思、但是猜錯而弄得上位者哭笑不得的文化,自古有之。


    虎帥壓下了一、兩次請求拘捕司空嵐的聲浪,但下級將校反而弄錯他的意思,以為他在故作姿態收攬人心,請願得越發積極了


    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軍事會議上司空嵐居然向他自首,承認第二次帝國嚴冬作戰中自己的建議幼稚可笑。虎帥隻好當場叫來軍檢官和憲兵,將司空嵐先行扣押。


    會上簡直歡欣鼓舞、隻差沒歌舞昇騰,之前被司空嵐一一否決過的建議,包括一些可笑的提議這時又被從垃圾桶裡翻出來,一個個重新加以檢討。虎帥卻已經早已無心,茫然聽他們指點江山了幾個小時,隻說了一些鼓勵的場麵話就再議,散會。


    又休息了幾個小時,虎帥確定再也沒人關注自己的一舉一動之後,在幾個親信掩護下偷偷去找司空嵐質問。


    司空嵐性然表示,自己說的是真心話:


    “羅伊基德算是我的老師,我毫不掩飾的說我真的很崇拜他,他以前在課堂上曾說過:敵人不會經常讓我們有把握或選擇天時與地利的機會;但,人和,卻是統帥者一生累積的人品,也是規劃每一場戰鬥時務必優先考慮的因素。我居然忘了這一個大前提,才提出這麽個幼稚可笑的戰術。”


    他進一步說明,本來這個作戰絕對沒有這麽脆弱,一根刺被惹炸毛了,就被敵人見縫插針,造成整個陣形的崩潰--


    不管是鄰近部隊,還是稍遠處的快反預備艦隊,都有很多機會即時填補這個空檔。雖然,當時帝國的電子幹擾戰全力作動,導致虎帥的命令無法切實傳達與被執行;但是這麽簡單的常識,上述這些部隊的將領都應該能自行當機立斷才對。


    當然這是很難究責的,這些將領可以說是因為連日作戰的疲勞,甚或隻是因為笨,沒有做到最好,誰都不能指責他們是故意消極怠戰。


    司空嵐又點出第二個“他早該想到”的明顯問題。


    虎帥現在直接指揮的艦隊數量空前龐大,是這輩子至今的頂點,這當然也意味著他的艦隊中,嫡係將校所佔的比例空前渺小。


    雖然表麵上大幅打散和削弱,誰也不能否認,相反的原本和虎帥敵係的艦隊佔了相當高的比例。不管是懷特派,還是凱恩派,更不用說基德派;甚至向羅伊基德複仇心切或者還對共和政府的調查結果存疑的茂丘西奧派,都很難說對虎帥口服心服。


    被司空嵐一分析,本來還充滿自信的虎帥,突然覺得這一仗可能真的很難打。


    更糟的是司空嵐又點出第三個他早該想到的明顯問題。


    兩次敗退的會戰,其實共和的艦隊損失都微乎其微。共和軍的將校們和虎帥原本都以為帝國的策略就是拿宇宙軍的命來換共和陸軍的命,以命換命。且這個策略乍看之下很正確,因為大多數共和軍不熟悉在月麵這種特殊重力環境下作戰,所以登陸部隊珍貴又難得補充。


    司空嵐本來也是這麽以為,直到他偶然發現一個其他共和軍將校都視而不見的狀況:


    宇宙艦隊之間大部分的戰鬥都發生在拉格朗日點和衛星軌道。也就是無重力環境。


    艦艇被擊沉……這是一個古老的習慣用語,實際上它並不會往哪裡沉過去,就是主動力被完全摧毀,或者主引擎燃料槽大部分洩光。當然即使沒有主動力也還有姿勢控製推力,沒有姿勢控製推力還會按慣性繼續移動,除非外觀上有腰斬之類的明顯損壞,不然敵人不可能知道你的主引擎是否真的已經嚴重損壞到無法修複,所以通常戰艦被擊沉後還會再持續挨打個幾輪,大部分人員的死傷都是這時候造成。


    但是帝國軍近兩次會戰中被擊沉的艦隻都哪去了?


    都掉到月麵上去了!甚至直接掉進月麵基地裡邊!


    如果裏麵的帝國官兵沒有在落地時摔死,之後就不太可能會死了!


    講得更難聽一點,共和軍之前根本沒有在留意是真的把帝國艦艇擊沉了,還是它們偽裝被擊沉、實際上隻是迫降!


    這表示,前兩次大會戰中,帝國月麵軍的宇宙航艦艦隻損失數量不是假的,但官兵的性命損失,恐怕比共和這邊的估計要少得多!


    虎帥回過神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大概已經在原本口若懸河、但此克早已沉默的司空嵐麵前發呆很久了。


    他艱難的開口問:“在我印象中,你不是隻會提出問題的人。另外兩個問題暫時不提;針對整隻艦隊的戰鬥力和應變能力參差不齊的這個問題,考慮進去並把戰術調整之後,你有什麽提案沒有?”


    司空嵐也艱難的回答:“用圖釘陣……”


    也就是說,把所有“戰鬥力比較差、反應速度較慢”的部隊編成一個濃密的縱陣,不管不顧的硬衝月麵基地;然後把“戰鬥力比較高、快速反應”的部隊像是盤狀天線般排列在這縱陣後方,隨時警戒著一戰成名的阿卡德凶刀。


    虎帥無語。


    表麵上這個策略沒什麽問題。


    實際上,所謂“戰鬥力比較高、快速反應的部隊”,就是指的虎帥的嫡係。


    而硬攻月麵基地其他什麽都不用管的縱陣--嗯……就是……不是嫡係的那些。


    任何人隻要一看到這個陣型,最直接的反應肯定就是--毫不遮掩,紅果果排除異己,嫡係以外的,全都一點都不心疼的抱灰掉。


    就算這樣的陣型在戰術上再合理,都不可能打消這種疑慮。


    更糟的是,司空嵐猶豫了一下,接著又表明,他認為這個戰法起到的最好的結果,也隻是確實消耗掉帝國月麵駐軍的戰鬥能力,想要短期決勝是不大可能。


    虎帥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禁閉室。


    他和少數親信沙盤推演了三天,確定自己不可能想出比這個更好的辦法了,拖著更沉重的步子回到了軍事會議上。


    目標已經決定,剩下的就是用什麽手段達成。


    如虎帥所料,第一個被提出來的建議就是掉頭攻擊魯那和阿提米斯。


    虎帥斬釘截鐵地拒絕:“司空嵐上校正在接受調查,但是,我再重複一次:放過魯那和阿提米斯,是我的意思。誰要是再有意見,就立下軍令狀用自己的艦隊去打,我隻負責幫忙攔截可能的來自月麵的增援,和一周後打不下帝國軍要塞就把你槍斃。”


    清淨了。很好。


    事實是直到今天戰爭學家還為要不要奪下這兩個要塞爭執不休,但那是指戰役初期。在月麵基地踢到了鐵板,於是掉頭去拔本來不屑一顧的兩個要塞找成就感,這是何等可悲的阿q精神,會給共和軍士氣怎麽樣的打擊?


    這還是短時間就順利攻下的情況;如果帝國真藏了什麽暗招,連這兩個要塞都讓共和軍吃了大苦頭,這仗怕是不用打了。


    那麽接下來討論一下如何進攻月麵基地。大家有什麽想法都可以提出來。


    又花了幾天時間,聽了幾十種方案,總算有人提出個和圖釘陣相似的想法。虎帥暫時不動聲色,繼續鼓勵大家提案。


    又憋了一天,虎帥才把這個類似的圖釘陣又翻了出來,補上一些自己的建議。


    這時候與會者再搞不懂虎帥的意思那得遲鈍到什麽地步了,馬上一片歌功頌德,反正這個陣的原型也是他們自己提出來的。


    但是一切順利進行到實際分派任務的環節時,氣氛又馬上繃緊。


    不過氣氛僵硬了一會兒,畢竟沒人提出反對意見,因為前兩次會戰中,都是虎帥的嫡係艦隊衝第一線,差不多也該調換過來了。


    於是第三次帝國嚴冬會戰……精確的說,應該是許多次小會戰,正式展開。並且這次一打就是一個多月。


    對於這個圖釘陣阿卡德或帕米斯都沒有太好的辦法;不過反過來說,也沒有給他們太大的壓力,由於攻勢收縮在一個點上,防禦力量也就集中在這裏了。


    每次都是等到共和軍師老兵疲的時候,阿卡德的隱形艦隊才大舉展開漫無止境的騷擾,於是共和艦隊不得不放緩攻勢,稍微後退重整陣型。


    月麵基地攻防戰也正式轉型為收割交戰雙方性命的血肉磨盤。


    宇宙曆907年1月,共和另一場軍事行動的的木聯遠征軍“大捷返航”的消息傳來。捷報中輕描淡寫地避談了帝國要塞蘭斯洛特還是沒有被攻陷、以及聯合艦隊總司令弗蘭上將怎麽就不幸犧牲之類的問題,大肆宣揚了帝國駐木聯艦隊被殲滅75%以上,是的,牛皮總是要吹大點,為共和拔除了後背毒刺的豐碩戰果。


    誰都看得懂這樣的捷報是怎麽回事,作戰會議上一片騷動,最後由虎帥提議,全體為木連遠征聯合艦隊的弗蘭上將和壯烈的共和軍人默哀三分鍾。


    被調查了三週終於被假釋、還沒有資格列席作戰會議,卻也經由“某些渠道”收到了這份捷報的司空嵐,恨得用力握緊了拳頭,指甲在掌心割出血來。


    “羅伊基德!……賣國賊!”


    一個男人的成長往往看著另外一個男人的背影,而現在,思空嵐眼中的背影突然變得猙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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