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眠走了。


    他毅然決然的步入無邊黑夜,前路卻並不黑暗,天上的月亮如玉盤高掛,月華似水銀瀉地,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人雖遠去,留在院中的餘韻不曾消亡,在場的人都相信,即便是暗夜無華,他也不會迷失方向。


    因為心中有光,走到哪裏都是光明,不必去等候日月照耀,此身即是煌芒。


    夜色深了,熱烈泯然,男兒也去,寒風再度占據主導。


    陸公緊了緊身上的衣裳,當即有陸家家人送來大氅,披在身上,鍍上銀輝。


    “我若有個玄孫女,嫁給他倒也未嚐不可,可惜啊,不爭氣,生下來的都是帶把的。”


    小輩們無言以對,作為親自下過場的人,深深明白那不單單是萬夫不當之勇。


    談笑自若的氣度,豪情萬丈的氣魄,有小輩甚至生出些夢幻之感,這人世間真的有這種人存在嗎?


    難用三言兩語形容透徹,不論如何,此生再也不能忘卻,若是有人問他們什麽是男兒,一張臉會自然而然浮現。


    時間一分一秒流走,院中竟沒有一個人離開,若僅僅是勇武氣度,盡可以折服小輩,為何長輩卻滯留呢?


    機雲社廖天林望向旁邊的師兄廖天誌,兩人目中俱是疑惑,異口同聲的輕喚:“師父?”


    機雲社長輩回過神來,麵色微紅,搖頭道:“張真人這個弟子……”


    這句話,無形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小輩大都有些疑惑,不解長輩為何不離。


    李無眠縱然勇武過人,氣度不凡,仍是個小輩,值得長輩讚許看重,且不值得長輩們這般失態。


    左若童起身,朝張靜清一拱手:“了不起啊。”


    在場長輩下意識點頭,想來想去,也唯有一句了不起能夠形容一二。


    方才離去之前,唇齒無聲的話語,小輩們鮮有人注意,但在場的長輩,基本都聽到了。


    呂家主羞道:“我等慚愧。”


    張之維凝眉,為之提心吊膽。


    張靜清苦笑一聲,是以他才會說,若是李無眠出了事,半個全性為之陪葬的言語。


    呂慈一驚一乍,發覺在場長輩,無不露出羞愧之容,納悶道:“哥,這些個糟老頭子幹啥呢,跟我打啞謎呢?”


    ……


    時間來到後半夜,天邊飄來一片濃重的雲彩,似一團蠕動的淤泥,將皎潔明月吞沒。


    濃雲中的玉蟾,卻未徹底消失,縱然布滿黑色的斑塊,仍是放出光輝。


    月華忽明忽暗,抗爭在沉默中進行,凜風添為見證。


    呂家兩兄弟,走上一條近路,舉目四顧,萬物凋零,光禿禿的樹木連成一片,枯黃的野草覆蓋著白雪,偶然見得一抹青綠,原是濕滑冰冷的苔蘚。


    夜深且寒。


    時有冬風刮過,響虛茫之聲;明暗月華變換,增死寂之景。


    呂慈步履頗快,麵浴暗淡冷光,耳聽空洞呼嘯,體表寒涼而心中高昂。


    “哥,爹居然同意我們兩出去闖蕩,可得走快點,別反悔追上來。”


    呂仁微微一笑,諸人在陸家留宿,呂家主叫來兩兄弟。


    “你們也這麽大了,算是半個男兒,慈兒提了不止一次,我都沒有答應……”


    呂慈自然頗為歡喜,想著此番離家,當大展神威,揚呂家之名。


    兩人少年成名,呂氏雙璧四字,多是和同輩切磋而來的美名,卻未離家曆練過。


    蓋因這亂世之中,便是龍鳳也有夭折之危,兩人作為呂家的未來,又是呂家主心頭肉,怕是自己出事都不願看著兩個兒子出事,不放在眼皮子底下豈能安心?


    呂慈自然也明白這點:“哥你說,爹為什麽突然改主意?更不等回家,直接轟走我兩。”


    呂仁笑道:“許是不想讓堂堂呂氏雙壁,落後別人太多吧?”


    兄長的話並未提及是誰,但呂慈下意識想起一張臉,離開不過幾個時辰,一思如在眼前。


    不敢想忘,男兒指著天穹,說出那一番讓人驚世駭俗的話語。


    但當時沒有一人發笑,甚至有些魔鬼般的想法,真的有可能?


    呂慈不由笑了,大話當然是要說得越大越好,賈家村的某位劍仙還要落日月哩!


    但真的朝著這個大話去做,遲早知道自身渺小,不得不進行一番微調,乃是人之常情也。


    晃晃腦袋,竭力不去想,可越是晃,越是清醒,呂慈翻了個白眼。


    不論心裏是否承認,對於李無眠,雖然不至於納頭便拜當小弟,總是服氣的。


    呂慈喃喃自語:“這般人物,要是姓呂該多好。”


    呂仁莞爾,呂慈回過神來:“對了,哥,你還沒告訴我,他走之前說了什麽話?”


    方才小輩們都在場中落座,鮮有人注意到,李無眠那一句唇語。


    呂仁輕笑,他可能是小輩中極少幾個注意到的人,直到此刻,仍是有些不可思議之感。


    那究竟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如果是認真的,他憑什麽?終究是個後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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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失笑搖頭,與那句震動冬月的豪言相比,無聲的唇語貌似也不值得太驚訝。


    “若非是他,父親也不會下決心讓我們離家吧。”


    呂慈抓耳撓腮:“到底是什麽?”


    呂仁嘴角微勾,顧左右而言他:“瞧,地上有腳印,還新鮮。”


    呂慈自是明悟,離開的路徑不少,他們這條最近,而新鮮腳印是誰的,並不用多猜。


    “行,那追上去,我自己問他,當然曆練不能和他一起,免得風頭被人搶走。”


    ……


    沉月華散,山空風寒。


    竭力擺脫陰雲的冰輪,在賈家父子眼中,好似受賊人玷汙反倒與其癡纏交媾的良家。


    卷過光禿群山的寒風,於賈家父子耳內,猶如看著妻子沉淪欲海卻無能狂怒的丈夫。


    哀莫大於心死,賈豹頭上纏了一圈白布,皮膜時有痛楚襲來,叫他恨不得捶胸頓足。


    其實他那一顱腦漿子尚且完好,隻是頭皮受人捏出指印,縱然近水樓台,遠比手足肢體受傷來的痛苦,卻也並非無法忍受,怎奈此心千瘡百孔,痛苦增長何止十倍!


    “爹,是我沒用,他向我走來的時候,我感覺整個天師府,整個龍虎山都一起撞了過來,咱們賈家村若是接觸,一碰就碎,孩兒心裏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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