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師弟登時頓住,長劍落地,又有三分緊張,扭頭:“二師兄,不知道怎的,我沒有加害羅師兄的意思。”


    呆若木雞,二師兄臉上的笑容,軟化了冬日的嚴寒,讓他如處夢中。


    二師兄,竟然笑了。


    ……


    “爹,我不想去什麽龍虎山,有什麽意思嗎?咱們家傳的法門,未必比不上天師府。”


    “住口,小混蛋,你知道道門聖地,多少人求著都拜不進去麽?你這是有仙緣,才有這個機會。你爺爺是異人,到你爹我這就斷了,幸好還有你撿起來,務必在龍虎山上學成一身本事,不然別回來!”


    覃飛初上龍虎山,就被這天下道庭的氣象狠狠一震。


    道場之上,一個個金光大菠蘿鬥來鬥去。


    ‘道門聖地?烏煙瘴氣!’


    等到幹了一天髒活累活,覃飛越發確認,不禁嗤之以鼻。


    翌日,便拿起家傳劍法,叫那些個讓他幹髒活的師兄也體驗一番。


    ……


    時日漸過,不覺近月,金光法門不得寸進,已有歸家之心。


    腹誹不已,要是叫人知曉,這朝思暮想的道門聖地,不過一群江湖莽漢,充斥焰火氣息,該作何感想?


    “覃師兄,這天天聽人念叨大師兄大師兄,一個月了還沒見到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同批交好師弟嘀咕,覃飛冷笑道:“沽名釣譽罷了。”


    失望透頂之餘,打算不告而別。


    深夜,尋思就這麽走了不是個事,新晉弟子活動範圍有限,龍虎山上還有許多地方沒有踏足過。


    一座孤院,雜草紛紛,月朗星稀,更添寂寥。


    深秋了,覃飛踏院,舉首四顧。


    “是晉中嗎?”


    覃飛微訝,晉中二字,也非無名。


    據傳是個厲害的小師兄,多是奔走在別處,他上山不過月餘,未曾見得。


    撥開野草,簷角之下,長身而立,月華浴麵。


    那人回首,如同從深秋中走來,卻帶著四季的芬芳蕭索。


    瞳仁中圓月映著枯黃,也倒映出他的身影,繪成一副無言的畫卷。


    他不覺闖入了畫中。見月升月落,陰晴圓缺;觀青綠更迭,生息死寂。一切仿佛抬手可及。


    下意識伸手,欲觸畫中之物,卻摸了個空,晃一晃神,小心翼翼道:“弟子深夜冒犯,敢問是哪位師叔?”


    那人麵色平靜,便是泰山崩於前亦然不令改色,頷首:“是覃師弟啊。”


    ……


    覃飛回了,卻翻來覆去也無法安眠,待旭日東升,終於得到一個模糊的答案,天人之姿。


    他上得龍虎山,固然有父母的壓力,心中未曾沒有一份向往。


    道門之大,如海;道門聖地,獨此。


    這一月來待在龍虎山,算是確認了,所謂的求道之人,又有何特殊之處?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麽?無甚稀奇。


    直至昨夜。


    “那個,那個人,是誰啊,也是山上的師兄嗎?”


    “什麽這個那個的?”


    覃飛迫不及待的問人,這才恍然驚覺,竟記不住那人的樣貌,唯有那鐫刻心靈的殘景,不曾散去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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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飛手腳並用的解釋:“就是那個那個。”


    “你說的是二師兄吧?自從大師兄閉關,二師兄深居簡出,兩三月不見一麵也實屬正常,你怎麽見到了?”


    覃飛無措:“二師兄!他是我師兄!”


    “可不是,也是大夥的師兄。”


    自那以後,偶爾見得二師兄幾麵,卻始終平淡如水,他隻覺理所當然,直到有人言明,大師兄閉關太久了。


    覃飛自然打心眼裏不信,這般天人,又怎會有凡間的喜怒哀樂呢?


    回過神來:“二師兄,你…”


    張之維眉目如彎月,笑容勝滿月:“大師兄出關了。”


    ……


    龍虎大殿,張靜清坐於堂中,三年閉關,不知無眠如今是何模樣,該當是長大成人。


    所思及此,撫過頜下,灰須漸減,微微歎息。


    殿門轟然開啟,張靜清不由起身,所見之人,卻非想見之人。


    微訝道:“諸位師兄師弟,生了何事?”


    龍虎山近半長輩齊聚,由司掌刑罰暗閣的嚴師兄為首。


    嚴師兄道:“掌門師弟,陸公八十大壽,廣發名帖,你此去也理所當然,但離山之前,必須要有一個處置。”


    “是啊,掌門師兄,萬勿一錯再錯,這都三年了,你我還有幾年好活,趁著還有救,趕緊停下吧。”


    灰發抖動,老目焦慮。


    諸多長輩,憂心如焚,能撐三年,極為不易。


    張靜清道:“不是有言在先麽?”


    嚴師兄直接重話:“再拖下去,我龍虎山根基受損,掌門師弟這六十四代天師,有何顏麵下去見列位師長?”


    “華師兄、黃師兄幾個,年前被生生氣死,掌門師兄何時變得如此冷血?”


    張靜清道:“諸位何出此言,麵目自有,至於那幾位,確實遺憾。”


    嚴師兄聞言,憤而怒目,多年執掌刑罰,森嚴之氣撲麵而來,雖不能撼動天師分毫,亦然說明動了真火。


    “執迷不悟,眼下這山上,門下弟子爭強好勝,月前考核,六成弟子經籍疏鬆不通,隻會好勇鬥狠,與匹夫何異?如此以往,我龍虎山還談什麽道門聖地,我看都不用入道門,免得給道門丟人,直接叫龍虎幫更合適些。”


    張靜清心頭一樂,見眾人目光決絕,又倍感為難,三年來推來推去,終是莫能再推。


    “師兄此言差矣……”


    嚴師兄大手一揮:“張天師!你出門瞧瞧,今日兩個弟子比鬥,竟然下了重手,這還是經年累月熏陶,未曾化為妖邪。即便如此,對同門尚且寡情,若是下得山去,還不為非作歹?禍及一方!”


    “就是就是,無眠天生道骨,傳下如此禍根,我等心下亦是惋惜,師兄萬萬不能繼續放縱了。”


    諸人定在殿中,此番絕不遲疑。


    這三年來,看著龍虎山一點點變作如今。


    謂心尖滴血,不外如是。


    “即日將那三門手段廢了去,再以道法熏陶,尚未爛到根子裏,有挽回的機會。”


    “如今天下局勢漸漸明朗,大哥逮著二哥收拾,他日天下太平,我龍虎山這些個匹夫門人下山,如何閑得住?”


    “掌門師弟,莫給龍虎山招禍啊!”


    喧囂甚眾,張靜清亦覺獨木難支,驀然聽一道雄渾之聲,震動龍虎。


    百鳥棄林,蒼翠抖擻。


    雪蓋激飛,如雷灌耳。


    “屈子當年賦楚騷,手中握有殺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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