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我……”餐桌上,王勃掏出了曹達寄來的信,遞到了王福疇手中。


    “勃兒……”王福疇看著信,不知如何說好。他已年邁,王勃兩個哥哥在外為官,一年回不了兩次家。王勃此次回來,老兩口以為他不會再離開,隻一心在家其樂融融,原本,王勃也是這麽想的。


    “你去吧。”反而是王夫人開口了。


    “娘……”王勃一時紅了雙眼。


    “放心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做真正的你自己,才是為人父母最想看到的。”王夫人平靜的說完,緩緩站了起來,拉著王福疇,轉身離開了。隻是跨出門時,不禁絆了一下,消瘦的雙肩也悄悄開始抽聳。


    桌上的飯菜,一夾也未動。


    關山淩旦開,石路無塵埃。


    白馬高譚去,青牛真氣來。


    重門臨巨壑,連揀起崇隈。


    即今揚策度,非是棄繻回。


    留下一首別往戰場的壯氣詩後,王勃義無反顧的踏上了去往山西的路,這是他最後的機會,沒有選擇的選擇,或許就是這麽巧,這也原本是他最初的選擇——大將軍……隻可惜,曹達不是皇上,無法給他大將軍,這位膀大腰圓一身義氣的小人物,費勁周折,方幫王勃在一個小兵營中,謀得了一個參軍的職位,說白一點,就是一名隨隊的軍醫。


    不過,王勃依然感激,畢竟,他已走投無路。


    軍營的生活,異常枯燥,一統天下的大唐,早已沒有了可打的仗,而軍營中又大多是粗人,根本無法融入其中的王勃成日成日以酒為樂,自唱自書,儼然一副落魄醉漢的模樣。


    好在,久無戰事的軍中本也粗枝爛葉,沒人在乎多一個醉鬼或少一個軍醫。


    直到,初唐的第一個災荒……


    那一年,春無雨,夏水濫,秋蟲多,冬幹旱,穀類種植幾乎顆粒無收,雖朝廷仗著財大氣粗,大開官糧,但整個大唐貧苦依然一片哀嚎。


    不得以,心機男在皇後的敦促下,下發了禁酒令:即日起,全國範圍內,嚴禁用糧食釀酒。


    對尋常人家而言,此事也還好,畢竟少點喝酒,是不會死人的;於富貴人家而言,此事也還好,不釀不代表沒有,地主家還是有餘糧的;可對這些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的粗老爺們兒,不讓他們喝酒,難道讓他們寫詩啊?


    於是,軍中拿軍糧私自釀酒的風氣依然屢禁不止。


    王勃,似乎總跟這時代過不去,也似乎總也長不大一般,就這麽大張起舞的站了出來,職責軍中將士不遵國令,軍糧釀酒,還鋪張浪費……


    可惜,此一時,彼一時。此時的王勃,連向上傳話的人都沒有了,屢翻進言,無人搭理。倒是山西軍區聽了進去,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幾個軍區司令員的死黨,抹黑上山抓了兩個土匪,帶回軍營,嚴刑拷打下,“無奈”承認了自己在軍營中還有“死黨”,不止一個,有兩個,一個叫“曹達”,一個叫“王勃”……


    這兩兄弟,正睡的模模糊糊,便被突然揭了被,被冷冰冰的刀槍架在了脖子上,莫名其妙便被打下了部隊大獄。


    不出一月,曹達便被帶走,很快,曹達通敵被處決的消息就傳回了牢獄,王勃氣急之下,昏死過去。


    不過,王勃,畢竟還是王勃,軍營不敢像處決曹達般,就此處決王勃,且不說其父王福疇和兩個哥哥還功名在身,便是他曾遍布神州的粉絲,也容不得他們輕舉妄動。


    曆史是滑稽的,我們是幸運的,就在軍營拿王勃進退不得時,皇後掌權,自封天後,心機男因身體原因退居幕後,被封天王。此等喜事,怎能不慶祝,怎能不體現一下天後的寬厚?


    如是,一紙大赦天下的文書,貼在了山西軍監的門口,王勃,因此而獲輕判,三年。


    自然,此事,很快也傳至了博士府,王夫人聽說王勃鋃鐺入獄,當即氣急攻心,一病不起,沒熬過年,便撒手而去。


    王福疇,也因此事受到牽連,被朝廷一紙貶去了海南。


    當消息再次傳回山西軍獄,王勃崩潰了,沒有眼淚,沒有哭嚎的崩潰,有的隻是死寂一般的沉默,和兩行流不盡的冷淚。


    三年牢獄,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耗盡一個天才所有:仕途,精神,甚至才華,哪怕是不世出的絕世天才呢?


    當王勃如一個活死人般從軍獄中走出時,他幾乎已忘了太陽的模樣,而他往後的生命中,已再沒有了太陽。


    苟延殘喘的父親,駕鶴西去的母親,自身難保的哥哥以及曾經遍布天下的好友,誰也無法照亮在黑暗中苟且了三年的王勃。


    莫說王勃,便連心機男李治,也都不再是大唐的太陽。


    茫茫然不知何去何從的王勃,一身潦倒無依的望著東去的黃河,決定先南下去看望看望父親,至於之後的事,他已懶得再想。


    就這樣,王勃靠著曾攢下的所剩無幾的人脈,一路混吃混喝,從山西到陝西,從陝西到湖北,從湖北到湖南,從湖南到江西,終於,來到了一個不算偉大,卻曆史注定,終將因他而偉大的城市——南昌。


    這日,恰逢休旬,洪州都督,也就是華中大省的老大閻伯嶼閻公,在他新修葺完的滕王閣中大擺筵席。


    這桌筵席,確是有講究的,其一:滕王閣乃李世民的弟弟李元嬰所修,uu看書 wwukanshu.cm 閻公花了老大勁和老多錢,終於把滕王閣翻新了一遍,這個大馬屁,必須得讓當今皇上知道。


    其二:閻公的女婿,人稱孟學士,原名吳子章的,今日過生。對,就是那個曾在長安讀書被王勃打的一敗塗地的,號稱才高一旦、到處行騙、一手搞傳銷、一手大保健,人稱八水長安特討人厭的吳子章。既然是女婿,那提拔是必須的,在這等大場麵上,若能讓吳子章好好出個風頭,豈不美哉?


    抱著一石二鳥的算計,閻公這才大擺盛宴,並邀請社會各界名流前來賞光。而適逢路過的落魄進士王勃,因在文人中曾頗得名聲,於是也被順便邀請了過來。勉強安排在了客桌靠末的一個席位。充其量,也就是湊個數罷了。


    王勃,也沒把自己來此當做一回事,充其量,也就是混口飯吃罷了。


    就這樣,邀者無心,來著無意,在最後一縷夕陽消失前,筵席上演了……


    彼時,但逢盛事,必有一環節不可少,便是眾高才根據此事,需得獻詩一首,而在各自獻詩前,需得有一個人為此席做一個序,然後大家才接著下來作詩,最終成集,以紀念盛事。


    在場眾人皆心知肚明,此乃閻公為提拔女婿攢得場,這序,隻應由孟學士來提。故而,當閻公命人將文房四寶呈上後,眾位高才都心照不宣的以各種理由拒絕了,大家所等的,無非是吳子章將早已備好的序默寫下來,再鼓掌吆喝便是了。


    可是,這世上總有意外,而有些意外,一上演,便是上千年。就像,今日!就像,今日的滕王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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