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恒剛浮起的微笑驟然僵在臉,他沒發話司禮太監不敢自作主張,即沒敢喊‘行’也沒敢喊‘止’。三十六個朱衣黑帽的精壯太監扛著明黃色七龍泥金肩輿上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個個把腰身挺的筆直,生怕有丁點疏忽給自已惹來殺身大禍。


    天高雲淡,偶有秋風拂過,一片凋零的梧桐葉打了個旋自鑽進黃龍傘蓋,失了水份的枯黃落在趙恒膝蓋上,襯著底下烏沉沉的墨黑蜀錦,益發慘淡。


    趙恒捏起那片枯葉,像瞧希世珍寶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捏著葉柄的骨節卻漸漸泛白,旋即雲淡風輕的隨手拋開枯葉,腳尖輕點地板。‘通’的一聲輕響,落在司禮太監耳朵裏無異於九天仙樂。


    ‘止!’扯開嗓門高喊一句,肩輿緩緩轉了個方向。


    若瑤抬眸看著珠玉纓絡下沉鬱的麵容,輕輕推開花影扶著她的手,上前施禮揚聲道:“臣妾晉國夫人趙林氏恭迎太子殿下!”到底是生產時傷了無氣,她這一聲雖然是用足了力氣,聲音也帶著無法掩飾的虛弱。


    趙恒居高臨下看著若瑤,“怎麽隻有晉王妃出迎本宮,晉王怎麽不見蹤影,難道不歡迎本宮?”


    “王爺方才正在宴飲,怕酒氣衝撞了殿下,便按製沐浴了更衣再來。恰巧萬壽宮的劉掌院突然傳太後口諭急召王爺入宮,怕一時趕不回來怠慢了殿下,所以命臣婦代為出迎。”若瑤按規矩行跪拜大禮,膝蓋剛落在羽藍色的如意紋錦墊上,尚未養好的下身就是一陣刺骨的疼痛。道法能保住她的性命,卻不能免了她的皮肉之苦,每個女人生孩子時要受的苦,她一樣不少。疼的眼前金星朵朵,可她的聲調卻極其平和,一字一句亦說得清晰無比。


    趙恒輕描淡寫地笑道:“喔?原來是本宮來的不巧!”並未追究若瑤這話的真假,笑完卻並未有任何吩咐,即未讓落下肩輿亦未有轉身回去的意思,其他書友正在看:。更沒讓若瑤起身,無視迎候在門前的眾人,目光毫不遮攔地落在若瑤臉上,用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她。


    明晃晃的太陽落在若瑤身前身後,刺眼的白光晃得她頭暈目眩。若瑤隻覺得口幹舌燥,嗓子眼裏一口腥甜不斷的往上翻騰。身子益發挺的筆直,兩眼微垂落在身前一尺遠的地方,下頜卻高傲地揚著。死命地攥著手掌,用掌心傳來的一抹刺痛撐著漸漸模糊的神智,這個時候任誰都能倒下去,唯獨她不能倒下去。


    人嘴兩張皮,如果她昏倒在自家門前,固然可是說太子恃強欺淩一個剛生產的婦人。可更多的人會說,晉王夫婦心藏暗鬼,被太子威攝一個不敢露麵一個嚇的當場昏死。她此時代表著晉王府的門麵,士可殺不可辱,門楣更不能倒。


    看著若瑤纖瘦單薄的身影已控製不住的開始顫抖,眾人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可太子不開口別人叫免禮,別人又怎麽敢隨便張嘴,紛紛低下腦袋恨不得在腳底下找個螞蟻洞能藏進去。晉王府果然是個馬蜂窩,沾不得碰不得。


    自從若瑤出現後,張希的眉頭就沒舒展過,此時暗中扯了小羅一下,又朝太子方向悄悄呶了呶嘴,小羅還是沒從震驚中回過神,趙淩目無太子,不肯出迎,雖然有違禮製卻不是死罪,畢竟太子上頭還有幾尊大佛呢。可晉王妃剛才這幾句卻事關重大,若有一個字不實,矯詔的罪名扣下來,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案。六嫂不會像六哥似的那麽不靠譜吧?


    小羅第一次感覺天底下的人說他行事不靠譜簡直冤枉死他了,有晉王夫婦在旁邊比著,他為人處事簡直就是道學夫子。


    “下門檻,鋪袖氈迎請太子殿下!”狠狠瞪了一眼沒反應的小羅,張希又一次越俎代庖,甩著沒剩幾根毛的拂塵,大聲吩咐長壽等人。


    長壽等人應了一聲,花影借機伸手去扶若瑤起來。看著若瑤慘白到透明的臉色,花影雖然不敢當麵對太子有什麽何不滿,可心裏已將他千刀萬剮。


    花影的手剛觸到若瑤的胳膊,卻突然聽太子冷笑道:“此處風景獨好,孤要細賞!”言下之意,他並未允許若瑤平身,她隻能這樣跪著。急怒之下,花影恨恨地抬頭,冷不妨正撞下太子看過來的目光,她急記低頭鬆開若瑤的胳膊,身子卻悄悄地挨上去幾分,用膝蓋抵住搖搖欲墜的若瑤。


    趙恒淡淡地收回目光,假裝沒看見花影的小把戲,當著眾人逼死林四不是他的目地,他的目地……暗諷林四雖然狡詐又慣會收買人心,這次卻難逃一劫。眼角無意中瞥過花影,趙恒忽地抬頭又深深地打量了她兩眼,像!實在太像了!


    “殿下是在等本王親迎嗎?”趙淩冷森森的聲音自肩輿響起,眾人無不暗中鬆了口氣。若瑤眼前一黑,若不是花影手快扶住她,差點仰麵摔倒。


    “晉王從太後宮中回來的倒早,太後聖體可好?”仿佛早知道趙淩會從他身後過來,太子輕輕轉著拇指上翠綠的儲君扳指,淡笑道,竟然連眼波都沒轉一下。


    “太後聖體安康,不過……”趙淩陰冷的聲音頓了一下,大步經過太子的肩輿,直奔麵色慘白的若瑤走過去,“你感覺怎麽樣了?南昭國的國師來朝賀,太後請他來給你調養,這可是位得道高僧,道法深厚的!”


    “太後召你進宮就是為了這件事兒?區區賤體有勞太後掛念,但讓我惶恐了,”若瑤抬眸看著趙淩,眉梢眼角俱是溫柔,與方才冷麵恭迎太子裏簡直判若兩人。


    “你隻記得太後的恩德便是了,何來惶恐?要不要煩請國師再給平安瞧瞧,寫道護身符或是做場法事?”


    “這怕太過張揚了,小孩子怕壓不住,倒折福了,好看的:。”


    晉王攙著王妃,倆人宛如在深閨畫房中似的喁喁細語,論著家中瑣事完全把周遭數百人當盆景擺設。


    所謂客隨主便,尤其又是這麽個劍拔弩張的局勢下,賓客們自然沒有不開眼要打斷小夫妻訴情誼的。一旁的張希撇了撇嘴,扭臉不說慶,暗中卻磨了磨牙。這兩口子就算要做戲晾著太子,也不用掃他的臉麵吧?還交趾來的道法高深的國師,能有多高?高得過他?


    與張希那點子爭強鬥勝的心思不同,太子此時心裏被趙淩說了一半卻用一個‘但是’生生截斷的話,吊得驚疑不定。太後聖體安康但是……與身體相對便是精神,她察覺什麽了?細想又不對,若是察覺到什麽此時必不支這麽安穩。難道是與人相對應?太後安康能與之比肩的就是聖上,莫非……掐算日子也不對,他算的很準,絕不會是在此時!


    “太後聖體安康,但是什麽?”思緒流轉,萬千念頭像走馬燈似地閃個不停,趙恒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兩世籌謀,他再也輸不起了!


    “沒什麽!”趙淩眸底微微閃過一抹笑意,關心則亂,古人誠不欺我!


    徐徐轉身,趙淩看著明黃傘蓋下的趙恒,“太後與臣閑談問及臣婦及犬子,突然間感覺膝下荒涼宮中無趣,已命臣下將端元郡王、儀元郡主,誠元郡主以及安元郡王接進宮去了,說要暫留他們在萬壽宮住一段日子,陪陪聖上。”


    “你說什麽?”肩輿後十六人抬的明黃錦繡圍子大轎中,有女子驟然尖叫了一聲,馬上又安靜如初。快的幾乎令眾人以為,這叫聲是自已的幻覺。


    趙恒猛地抓住肩輿兩側的龍形扶手,儒雅如麵具的神情終於出現一絲裂痕,可也隻是一瞬,不待眾人看睛已尋不到痕跡。緩緩放鬆身子,微歎了口氣頗為自責地道:“都是孤平日孝行不足,以致太後、父皇心生淒涼。孤竟是千古不孝之人!”說著聲音竟哽咽起來,旋即失態地嚎啕大哭。


    “不如殿下進宮給太後與聖上請安?”太後把太子的四個孩子全部圈進萬壽宮,連周側妃剛生下來不足兩個月大的安元郡王也帶走了,這是什麽意思?東宮總管太監嚇的心膽俱裂,見太子情緒激動起來急忙配合道。


    太子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哀痛萬分地道:“孤不孝之人自然要請罪,傳孤旨意命太子妃帶上東宮所有嬪妃陪孤到萬壽宮請罪!”


    總管太監應了一聲,長龍般的太子儀仗像陣風似的遠離了眾人的視線。來的突兀走的突然,卻攪亂了京城本就有些混亂的局麵。


    太子走後,一幹賓客也作鳥獸散。唯有少數幾人由張希陪著轉到趙淩的外書房繼續宴飲,名為宴飲實際上卻是要商量什麽,若瑤心知肚明卻不好問出來,隱約隻覺得心中忐忑不安。扭臉看著扶她回房的趙淩道:“太後怎麽突然接四位曾太孫進宮?”


    “我也不知道。”趙淩無所謂地應了一聲,似乎跟本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他這樣子卻益發令若瑤擔憂,男人矯詔從後門離府,說進宮拜見太後結果卻帶回四位曾太孫被太後變相軟禁在宮中的消息,怎麽可能沒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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