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長壽的稟報,趙淩滿臉的喜氣忽有些僵硬,直到張希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才揚眉起身準備出迎。


    “王爺這樣去怕是不行!”長壽偷眼打量了下趙淩,呐呐地道:“太子殿下擺著儀仗來的。”


    長壽聲音不高,可此時台上的鑼鼓已停四周一片寂靜,眾人便把這話聽得一清二楚。眼睛不由自主地都落在趙淩那身難得一見的禇袖色四喜如意團花羅袍上。兒子滿月自然要穿喜慶些,可這是常服,穿這身衣裳迎候全副儀仗的太子就是失儀,罪同欺君。


    按製趙淩得穿上玄色五章紋大禮服、大開儀門擺香案出迎,莊重倒是莊重了,可是……怎麽這麽別扭呢?


    “這是來賀喜還是來砸場子來了?”定襄伯身邊一名袖臉大漢冷不丁叫了一嗓子,倒把眾人的心聲都喊出來了。


    定襄伯瞪了他一眼,起身看著被叫破心事麵上卻不以為然的眾人,拱手笑道:“這位是昌陽的右都督,蠻荒之人不懂禮數還請諸位多多包涵。”說著走到趙淩跟前,“王爺更衣出迎隻怕怠慢了太子,不如我與敬國公先將太子迎進來?”


    “有些多謝伯爺,有勞伯爺了!”不等趙淩說話,張希已上前一步,笑嘻嘻地給襄陽伯稽手行禮,說罷又暗中給滿臉不情願的小羅遞了個眼色。


    小羅無奈隻得怏怏地起身,雖然對張希的越俎代庖十分不滿,也明白依趙淩的性子讓他三拜九叩地迎請太子進門是不可能的。諸位賓客中以他和定襄伯的身份最高,代主迎客也說得過去。就算不給太子麵子,未來的大舅爺發話了,他也不能不有所表示。誰讓那鄭家那個死丫頭最聽她哥哥的話!


    趙恒端坐在明黃七龍泥金肩輿上,整個人隱在黃龍傘蓋的陰影中、身上玄色七符章紋禮服顏**深,龍形暗紋迤邐著雜錯。七串玉毓流珠玉冠的珠玉纓絡正垂下來擋著他眉眼,如同夜月下幽湖上彌漫的霧氣,若隱若現中益發令人看不出真實的表情。


    身後八十八名健壯的侍衛,清一色的紫袖錦衣墨黑牛皮靴,腰間掛著明晃晃的繡龍刀。後麵跟著的又是八十八名身穿五色錦衣的太監,手裏舉著行龍旗、金鼓旗、翠華旗、銷金旗……再往後就是金斧、金鉞、金鎖、立瓜、袖鐙……被陽光照的金光閃閃,晃得人眼花繚亂。


    此時此刻,眾人都拱衛簇擁在他身後,街道兩側無數百姓都在仰望著他,沿街的幾戶人家已滿出香案,堆著香花醴酒,望塵拜舞。這風光、這排場,除了隨行的人數是一百七十人而不是二百一十六人,趙恒此時已經跟皇帝出行沒什麽兩樣了。


    鄭國威瞧見這情形,心頭微微發緊,用全副太子儀仗擺出這副睥睨天下氣勢,雖然沒僭越,到底……太囂張了些,龍椅上可還坐著一位呢!睜角撇見滿臉不痛快的小羅,鄭國威腳下不著痕跡地慢了半拍。


    小羅是國公,他是伯爺,同行時按規矩應該小羅在前他在後。因為他年長些,小羅又敬重他有戰功,倆人方才是半肩而行。此時他腳下一慢便落了半步,外人看來便是小羅帶頭迎了出來。


    別人沒察覺,陪著他倆出來的張希卻閃了閃桃花眼,肚子裏罵了一句老狐狸,臉上卻風平浪靜,好像什麽都沒瞧出見,其他書友正在看:。


    不知道身邊這倆人下台階的功夫,竟轉了這麽多心眼,小羅大大咧咧地走到趙恒的肩輿跟前,也不行跪拜大禮,仰臉笑嘻嘻地道:“大表哥你穿這麽厚不熱嗎?”


    雖然他這嗓子嚷的出其不意,可跟出來的賓客還有周圍看熱鬧的老百性都聽的清清楚楚,眼睛不由自主地從眼花繚亂的儀仗移到了太子身上織金錯錦裏外三層的大禮服上,看了一會再低頭瞧瞧自已身上還是單衣,心裏也跟著嘀咕起來,這大太陽曬著太子不熱嗎?


    聽見兩旁無知百姓的竊竊私語,出迎太子的大小官員們忍不住想笑,這位羅公爺可真是個活寶,一句話就把這麽肅穆威儀的場麵攪合的有點滑稽,好像太子找不到機會顯擺他的儀仗似的。


    縱然忍的肚子疼,也沒有一個人敢笑出聲,連臉上的表情都不管有半點異常。這會犄角旮旯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呢,眉毛抖一抖都可能惹出禍來。他們可沒小羅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資本!


    “來喝小娃子的滿月酒,二哥擺這麽大排場做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奉旨來抄家呢!”不等趙恒說話,小羅又緊跟了一句,沒心沒肺的樣子惹得眾人背後冷汗直冒。張希卻暗中豎了豎大拇指,好樣的!平時小瞧這小子了,看來他不是沒腦子,而是不屑跟別人鬥心眼。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伎倆都是浮雲。


    “平安得父皇賜名,本宮自然要高看他一眼。”趙恒再溫潤儒雅也禁不住小羅在眾人麵前,這麽夾槍帶棒的挑釁,勉強給了個解釋。口氣尚且溫和,隱在珠玉纓絡後的眸子卻濃墨一片,隻是那抹陰冷的寒光掩在玉色中,無人察覺。


    “自家人不必客氣,你下來換身衣裳咱兄弟倆喝幾杯,裏頭正唱的熱鬧呢,新戲,保你沒聽過!”小羅說著伸手抓住趙恒的袖子,‘呃’地打了個酒嗝,一臉熱切地邀請著。心中卻暗暗‘呸’了一句,玩陰謀玩不過你,老子擼袖子跟你玩陽謀,我看你裝到什麽時候!


    眾人被小羅這副不管不顧的樣子嚇壞了,明知道他跟太子拉拉扯扯的不妥,可沒一個人敢上前勁。小羅擺明了借酒裝瘋,真鬧出來什麽事兒跑太後跟前哭一場認個錯,天大的事兒也不是事兒。他們上前摻和,幫太子還是幫小羅?幫太子就是得罪了小羅以及晉王,他們沒這膽子。幫小羅……得罪太子?他們更沒這膽子,這位可是要坐龍椅的!


    街邊看熱鬧的雖然不知道小羅是什麽身份,可看他腰帶上也掛著龍形玉佩就知道不普通人。一時都屏住呼息,不知道他跟太子要鬧到什麽地步。有膽小的已腳底抹油開溜了,照戲文裏說的,這就是什麽大不敬的罪過,是要砍頭的!


    微扭臉躲過小羅身上酸臭的酒氣,趙恒盯著攥著自已衣袖的那口手,暗咬牙關兩頰的肌肉都僵了起來,強忍住抽中腰間飾劍砍過去的衝動,溫和地一笑,“敬國公是不是喝醉了?”


    稱他為‘敬國公’而不是秦王母子得勢時的‘表弟’,這是提醒自已跟他地位的差別嗎?小羅暗暗冷笑,一搖腦袋口齒不清地道:“我沒醉……我沒醉……”回頭盯著要來拉開他的東宮侍衛,咬牙罵道:“誰敢妨礙我跟大表哥說話,我滅他滿門!”


    雖然聽起來像是酒後的胡話,可眾人誰都不懷疑,小羅會說到做到。這位爺從來就不按常理出牌,對他來說除了謀反是死罪,殺個把侍衛最多挨幾下板子。有萬壽宮中那尊大佛護著,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話,對他不適用!


    東宮侍衛雖然沒有當場嚇退,卻也沒人敢伸手抓他,好看的:。太子見狀竟詭異的安靜起來,微閉了眼睛當小羅不存在,淡淡的卻讓身前官員們都能聽見的聲音道:“孤王來喝趙平安的滿月喜酒,晉王為何不出迎?”


    在場眾人心中一寒,傻子也猜出太子的用意了。太子就是要讓晉王向他低頭,哪怕隻是形式上的!可晉王那性情,平時也未見得把太子放在眼裏。又聽說晉王妃小產與太子脫不了幹係,這會兒讓他三拜九叩地出迎,雖然禮法如此,也不容易!


    太子話音未落就有東宮的太監飛跑著進晉王府傳話,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也沒見趙淩出來。眾人心裏原本還存了一絲僥幸,希望晉王還有所顧忌,這會全明白了。晉王不是換衣裳的功夫長了,而是根本不買太子的帳!


    縱然有玉毓擋著,眾人也瞧出太子臉色發青,紛紛暗道不妙。太子要是一怒之下,吩咐擺駕回去,晉王飛揚跋扈目無國法的罪名就坐實了!他們這些來湊熱鬧的人也難逃幹係,往重裏說叫朋黨,往輕裏說也是過從甚密。


    太陽明晃晃的照著,眾人腦門子上卻是一層屋的冷汗。張希假裝沒發覺定襄伯有些閃爍的眼神,臉上保持著一貫的賊眉鼠眼表情,心裏卻凝重起來。就算王爺對太子心懷恨意,也應該以大局為重。耽擱些功夫掃掃太子的臉麵,就該見好就收,不會真不出迎吧?


    張希上前幾步,朝太子稽手施了一禮,“不知太子如此看重晉王府的小宴,王爺誠誠惶誠恐正在更衣準備出迎,還請太子殿下稍候!”


    太子冷笑道:“你是何人?”嘲諷他小題大做也要看看夠不夠資格。


    “貧道乃明陽山真陽子道長的關門弟子,道號希塵子。”提起師門,張希臉色恭敬起來,可轉眼又恢複成平時那副算計無賴樣兒,“眼下在晉王府做個帳房師爺,月俸五兩紋銀。”


    此話一出,非但眾人暗暗咋舌,太子也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兩眼盯著張希,似乎在辨別他說的是不是知話。陽明子連續被三朝君主封為道教掌教,尊為國師,在世人眼中就是活神仙,張希竟然是他的關門弟子?


    從年紀上看太年輕,可道法又不是吹的,連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晉王妃都救回來了,應該不是胡說八道!可這種人居然在晉王手底下當個帳房?太不可思議了。細看他那身補丁摞補丁的道袍,斷成兩截拿鐵絲接在一起的桃木劍,沒剩幾根馬尾的拂塵……眾人眼中一時驚詫,一時疑惑,反來複去拿不準他這話是真是假。


    “……師尊如今已辟穀多年,吸風飲露……”驚詫中不知誰竟不顧眼前尷尬的局麵,打聽起真陽子的事情,張希立刻逮住話頭,朝太子一拱手,也不問太子想不想聽便大說特說。


    又扯了半柱香的功夫,他說的口幹舌燥,眼見著拖延不下去了,眼角撇見長喜在人群後朝他搖了搖頭,張希的心大跳了幾下,暗叫一聲‘完了!’趙淩這是想提前發動嗎?


    長喜的小動作自然也落在太子眼中,當下冷笑道:“晉王如此藐視國法,孤王隻好進宮請聖上評理!”


    看太子要走,小羅張了張嘴剛要阻攔卻被張希暗中扯住,這會說什麽都晚了!


    肩輿掉了個頭,趙恒眼中湧出一抹抑不住的笑意,卻聽身後有女子冷聲道:“臣妾恭迎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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