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小巧精致的畫舫自袖荷綠藕中,悠然蕩出來。緋色紗幔掩映下,數名豆蔻少女的身影隱約可現,鶯聲燕語不時順風飄進池畔的樓閣中。旖旎風光,襯著田田荷葉,一名女子正跽坐在窗側撫琴,琴聲泠泠,雖然曼妙卻有些清冷,與周圍賞花宴飲的主調並不和諧。


    徐承業擎著酒杯,眉頭微蹙。他生於富貴,長於富貴,雖然不耽於酒色享樂,卻耳濡目染的養出極高的品味。平生最恨的便是附庸風雅之人,而船中彈琴的女子故意扮清高的嘴臉,則是他第二痛恨的。真視富貴如浮雲,就不會陷在此處,又何必以琴音明誌?更不會故弄玄虛引人注意!


    今日這場花會的目地是什麽,他心知肚明。不肯挑明隻是不想夾在母親與妻子之間為難,裝糊塗罷了!真當他是傻子嗎?


    唇邊的冷笑剛剛挑起,他眼中的鄙夷卻突然被一縷震驚所替代。這首曲子……竟是失傳已久的《鬆風吟》?他耗時數年,花費了萬兩白銀才得了上半部,船上這女子怎麽會有全套曲子?


    他顧不得多想,更不顧規矩禮儀,猛地起身高聲吩咐船娘道:“把船劃上岸,本世子有重要事情,請教這位彈琴的姑娘!”


    船娘滿臉詫異卻不敢違拗徐承業,竹蒿一點,畫舫便留下一條細浪怡然駛向岸邊。


    周念卿在同船幾位女子複雜的目光中起身,滿麵羞惱地垂著頭上岸,蝶翼般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掩住比水麵還要平靜的眼波。這世有有許多蠢魚,明知前麵是誘餌還要咬鉤,真不知是魚太蠢還是餌太香!隻可惜,她這餌,不是為這條魚下的……


    “表哥!你也在?”周念卿小心翼翼地捏著裙角,青蓮色綴著明珠的硬底繡鞋剛一著地,她抬眸便驚喜地叫了一聲。可顯然這聲又驚又喜的稱呼並不是在叫守在岸邊的徐承業。


    看著周念卿快步從他身邊掠過,直直奔他身後的夕染閣而去,好看的:。徐承業臉上禮節性的淺淡笑意不由自主地僵住,回頭看著閣中紋絲未動的墨袍男子,唇角已微帶了寒意。表哥……表妹……鬆風院的主人在此,那曲《鬆風吟》又怎麽會是為他彈的?


    同為宗室中清貴的男子,為何眾人的目光永遠停留在趙淩身上?誠元帝如此,徐家人如此,甚至他的生身母親也是如此。寄居在王府的一個孤女也敢視他如無物?


    若他寸功未立也就罷了,可他九死一生隻身出使西夏,與西夏王談和成功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帶回了和親的公主。這樣天大的功勞竟比不上趙淩一場並不圓滿的平叛?


    雖然厭煩,可每日裏還得耐住性子聽那些人在他麵前談論趙淩的戰功,這個跋扈的男人跟他搶聲名,搶地位,如今連個待選妾室也要跟他搶嗎?


    徐承業轉身,一步步踏著卵石拚花的台階進了夕染閣,抬頭便瞧見周念卿若即若離地站在趙淩身前,滿心滿眼隻有趙淩一個人。他忽然忘了自已見周念卿的初衷,暗中攥緊拳頭,上前微笑笑道:“原來是周姑娘,失敬!”


    “徐世子安好!”偷眼瞥見趙淩端坐在桌邊,修長的手指捏著魚戲蓮紋的青瓷酒盅一動不動,根本像是沒瞧見她進來似的,周念卿唇色瞬間發白,轉臉似瞧非瞧地瞄了徐承業一眼,斂袖微笑著請安。


    荷池燦爛的波光投射在她眸底,黑白分明的眼睛便籠了層瀲灩的金色,女子的體香夾在荷香中若有若無,用心分辨卻無跡可尋,不經意間又直觸心底,徐承業當下便怔住了。直覺眼前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細想才分辨出這抹熟悉竟是源於那個早已亡故的女子!


    “周氏女給徐世子請安,世子安好!”許久未聽見徐承業喊免禮的聲音,周念卿微微抬頭,瞧見徐承業直愣愣地看著她,忙麵帶羞澀地低下頭重新請安。眸底忍不住閃過些許得意,京中最清貴風流的男子也不過如此。待眼角餘光掃到一旁無動於衷的趙淩,周念卿心頭的竊喜已成了沉沉的失落,轉瞬化做無名怒意,自從那個不貞的女人死後,表哥的目光已許久不曾落在她身上了。為什麽?難道表哥竟因為那個背板他的女人而恨她?


    意識到自已失態,徐承業‘展開手中的扇子,嘩’的一聲輕響展出了清江山水的素絹扇麵,也斂去了他眼中片刻的迷惑。上前虛扶了周念卿一把,笑道:“周姑娘不必多禮!”


    “啊?”周念卿起身時不經意地朝扇麵上撇了一眼,竟詫異地叫出聲。旋即一把攥住裙角,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似的,臉脹的通袖。


    發現周念卿的異常,徐承業下竟識地往她身上瞧了兩眼,微怔之下竟滿眸都是意外的驚喜,輕搖著手中玉骨素絹折扇子笑道:“衣裙上繡山水著實少見,姑娘真是手靈手巧。”


    周念卿臉麵益發脹的通袖,“不知這畫卷出自世子之手,小女唐突了。回去……就把這衣裳…”越說聲音越低,原本緊攥著裙子的手指卻鬆開了,淡粉的指尖輕輕撫著精致的繡工,半晌才咬牙道:“毀了…再不穿了!”


    “周姑娘這樣出塵脫俗的人物,肯用我的畫稿裝飾衣裙,是在下的榮幸。又何必毀了?”周念卿滿眼不舍落的小女兒神態在徐承業眼中竟成了一道別有特色的風景,他伸手捏住扇子‘嗤拉’的裂帛聲響,那把玉骨素絹折扇已被他扯成兩半。揚手將破扇子遠遠地扔進荷塘,徐承業抬眸笑道:“如此周姑娘就不用為了避嫌而毀掉自已的心血了!”


    “可那扇子卻是世子的心血,如此毀了,外人論起來都是小女的罪過,其他書友正在看:!”周念卿眼睜睜那柄扇子落入荷池,濺起數寸高的水花便不見了蹤影,一時間眉眼含驚,再瞧徐承業時眼波中已多了些說不清楚的東西。


    沒想到一柄扇子就能打動美人心,徐承業眼中有些意外的驚喜,麵上卻略做沉吟,拱手道:“是在下思慮不周,若周姑娘過意不去,就將《鬆風吟》從頭到尾彈奏一遍權當補償如何?”


    周念卿原本有些黯然的眸子瞬間像燃起簇簇煙花般晶亮,抬頭直直地看著徐承業,笑道:“多謝世子體諒!”說罷轉臉看著一直把自已當雕像,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表情的趙淩,“這套古譜還是容表嫂教我的,容表嫂對我有半師之恩,今日是容表嫂的壽誕之日,我如今用這套曲子祭祀容表嫂可好?”


    趙淩森冷無波的麵容終於有了一絲鬆動,將手中舉了多時卻未喝的那杯酒一口喝光,沉聲道:“隨你!”


    周念卿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轉臉又看著麵色微有些不虞的徐承業柔聲道:“琴音縹緲怎麽能補償世子精心做畫的心血?小女願把這套曲子抄錄一套送與世子,略做補償可好?”


    徐承業大喜過望,竟拱手施了個長揖,“如此多謝周姑娘!”


    周念卿抿脣還了半禮,“此地人聲嘈雜,不是撫琴……”


    徐承業精通琴技如何不知彈琴的忌諱,不待周念卿說完,他回頭瞧了瞧,馬上接道:“不如請周姑娘像先前一樣,在畫舫中彈奏。”


    周念卿一臉猶豫地看了看徐承業又看了看趙淩,聲若蚊蚋地道:“世子身份尊貴無比,不可因我而染上非議!”


    聽出周念卿言外之意,徐承業搖頭道:“姑娘這般靈秀之人竟也是拘於俗禮的?”見周念卿麵色尷尬,徐承業上前扯住趙淩的胳膊,笑道:“有六弟陪著一起去,就不算越禮。”


    周念卿暗中鬆了口氣,麵上卻微染袖霞,細白的牙齒輕咬著柔嫩的嘴唇,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趙淩猛地抬頭,冷冷地盯著周念卿,“你想好了?”


    明明是炎炎夏日,可趙淩這聲並不嚴厲的問話卻令周念卿身上陡然起了無數雞皮疙瘩,遽然間有了一絲退縮。她微抬起頭,目光從趙淩俊郎無雙的麵容上掃過,忽地抿緊嘴唇,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趙淩一眼不眨地盯了周念卿片刻,忽地起身大步走出夕染閣,直奔畫舫而去。看著周念卿緊隨趙淩身後,徐承業眼中的笑意已煙消雲散,心裏滿滿的竟是說不出的窩囊。


    遠遠瞧著夕染閣中的三個人緩步上了畫舫,船娘長篙一點,秀麗的畫舫便晃蕩進了波心。清冷的琴聲漸起,聲音由濃轉淡待尾音散去,畫舫中的三人已從艙中出來,站在船頭指點景色。


    周念卿纖麗的身影不離趙淩半步,在無邊荷葉的襯托下,倆人堪比金童玉女的身影利箭般刺進若瑤眼中,這場影實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令她寢食不安。隻是場景中的女子由青鬆換成了周念卿……


    若瑤緩緩閉上眼睛,掌心已被自已尖利的指甲拗出血印子,聽見湖心傳來預料中的驚叫,以及相繼有人落水的聲音,若瑤唇角彎起一絲冷笑……好戲開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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