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諾破去兩叉嶺取經首難,心中愉悅,哼著咱老百姓今兒要高興便到了河州衛,已是後世甘肅臨夏回族自治州的地界,往東北是蘭州,往東南是臨洮。陳諾卻不入城,取道向北,到洮入黃之處,因為此地有一名勝,後世在此建壩蓄水,名為劉家峽水庫,課本都唱讚歌的。


    當然此時不會有壩,沒了那種藍綠水‘色’,高峽平湖的景致,但多的是‘激’流奔湧,去而不返的豪邁,又有濁‘浪’滔天,濤聲震耳的雄瑰。人生長恨水向東,到了此處,了無恨也,蓋因水本西來,直泄東去,急不可阻,當年大禹治水,移山落定,生生將東流之水阻向西去,故而當地有言:紅山白土頭,黃河向西流。


    陳諾驟見此間地形,就吃一驚:那兩河‘交’匯之處,有處山環水抱的所在,巍立黃河之岸,麵向洮河之口,氣勢不凡,竟是藏龍之相。再近前打望,卻被水氣所遮,看不真切。


    兩河之間星星點點灑下民居,也有黃土薄田,隻是水惡山險,也不知能收得幾成粱黍?陳諾尋個茅舍想討碗水喝,卻見柴‘門’虛掩,戶主不知所蹤,凝耳細聽,便往河邊行來。偶遇鄉民,都是急匆匆悶頭趕路。


    陳諾心道,可是出了什麽事?身形一閃,已至河邊,果是人山人海,烏壓壓盡是腦袋,水畔有一高台,上立華服白首耆老,正捧著酒杯臨水禱告,傾酒三匝,又用三牲活祭,濁‘浪’翻滾中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那耆老側耳,狀若聆聽,半晌回身,高舉雙手,嘶聲喊道:“龍王不滿今天供品,限三日內備齊童男童‘女’十對,珠寶‘玉’器若幹,不然將發滔天之怒,使我桑田盡歸蒼海!”


    人群猛地咋開,有娃的,便高聲叫罵;無後的,也幸災樂禍,耆老用手壓住,待聲音稍平,又道:“鄉親且回,各派族老來村頭商議,散吧,散吧……都散了吧。”


    大凡這類的商議,定是談不到一路的,你家無娃我家有,憑什麽就讓我家出?商議來商議去,最後有了妥協:有娃的出娃,無娃的出錢,無錢的拆屋,總需湊上足數,息了龍王怒火才好。隻是村中童男‘女’不止二十,便又‘抽’簽,‘抽’中的便去‘侍’奉龍王老爺,沒中的還需撒出財貨,既不好落東家,也不虧了西家。


    陳諾豈容這慘絕人寰事生於眼前?即就現身,道:“諸位耆老,貧道久習法術,略曉神通,知鄉梓有難,願去找龍王說和,能免了供奉最好,便是免不了,也要還還價,打個二折三折,生意方才長久。”


    居首耆老怒道:“何方野道!敢來招搖撞騙?我等受龍王爺庇佑,十餘年風調雨順,季季豐收,要你說什麽和?還什麽價?且去,莫等報官拿你,卻悔不及!”


    陳諾上下打量這耆老兩眼,“哦”了一聲道:“如此打擾,貧道告辭。”轉身就走,卻有歌來:


    海哥風措,被漁人,下網打住。


    將在帝城中,每日教言語。


    甚時節,放我歸去。


    龍王傳語。


    這裏思量你,千回萬度。


    螃蟹最恓惶,鯰魚尤憂慮。


    有老問:“此調何意?”就有識書老答:“說龍子被網了,龍王想念,魚蟹憂惶。”眾老咋舌:“這道人莫不是瘋子?龍子也敢說網?!容他自去,理會不得。”


    三日後,又是水畔高台,又是華服耆老,卻多了十對童男童‘女’。台下備舟,耆老祝畢,引童男、‘女’登舟,早哭哭啼啼不肯相從。耆老怒道:“汝父母生你育你,指望你來報答,卻哭什麽?且去‘侍’奉龍王左右,保不定哪日還能大銀錁子送將回來,也是骨‘肉’一場。”隻是哪裏止得住?


    耆老不理,自下了船,著人順水一推,那舟打著轉兒往江心飄去,就有旋渦乍起,小舟繞旋直下,竟往水底落去。隱有金光透將上來,似乎龍宮‘玉’闕,眾人驚呼,再看時,巨‘浪’一掃,旋已平複。


    此是洮河水府,早為不知何處而來一條黑龍占據,這些年幾乎吃光了河魚泥蝦,恰遇鄉民獻祭,卻隻扔下幾頭牲畜,滿口盡是腥臊味。哪有吃人順滑細嫩?就與耆老傳音,備十對童男童‘女’來開胃。本來也是嚇嚇他,就‘弄’個三五對來,也是滿足,不料舟落看時,竟然十對滿數,不由大喜,張嘴就吞,連童男童‘女’在水底為何有氣不死都沒在意。


    不防頜底下一手伸來,就要取他口中驪珠,黑龍唬了一跳,忙閃開老遠,回望便見一個青衣道人,單手托著個巨大氣泡,泡中有舟,二十個娃娃正睡得暈沉。


    黑龍驚道:“你是何人?”青衣道人掂掂氣泡,說道:“要你命的人。”黑龍冷笑:“吾乃洮河龍王,有一河之力,敢來要我命,便先納命來!”立有‘波’推‘浪’湧而至,陳諾先拋了氣泡任它自浮,抬指一道水法迎上,兩廂對撞,又生旋渦。黑龍探爪,陳諾掃膛,‘交’手幾個回合,那孽龍得水力相助,更有四爪,也有龍尾,頜下還不時噴彩吐霧,竟然大占上風。


    陳諾叫苦,那個死猴子,海龍王都能降了,我現在就算不如他,也差不多少,卻連個河龍王都莫奈何,是他作弊還是我運蹙?隻是陳諾不知,那猴子最多隻和小白龍戰罷多時,盤旋良久,東海龍宮一拳一腳也無,就猴王放了兩句狠話便順順當當奪‘棒’訛甲、搶冠套靴,偏又一身齊整,想來又被算計了去。


    一龍之力哪有那麽好降的?還好陳諾牽動水星之時得了水法,沉河踏底如履平地,又勉強支應幾回,撐持不過,踮腳就往上竄。孽龍扭身追趕,甫出河麵,忽然心中一緊,餘光瞟見一團血氣裹著點烏光,直照腦後紮來,尚距丈許,已凍得神魂冰涼!


    孽龍匆忙噴水作牆,又盤動巨身湧起滔天駭‘浪’,天幸阻了那烏光一瞬,止斬斷根龍須,痛‘吟’一聲,急潛江底,任陳諾如何叫罵挑戰,死守不出。


    陳諾歎聲可惜,引蛇出‘洞’之計無功,再想孽龍上當,卻是難矣。血身清空搖搖頭,道:“我不通水法,去了水下也難使力,還需將它引上來,才好下手。”陳諾道:“單挑我鬥不過它,上來它自不肯,莫不成就此耗著?容我想想。”


    清空說道:“你須向人間尋找機緣,耗在這裏算什麽?”


    陳諾道:“先等幾日,看看再說。”清空也沒辦法,隻好回了袋中繼續修練。


    卻說那小舟自浮起後,順水漂了數十裏,匯入黃河水係,被個漁夫發現,忙綽槳搖櫓靠上,並了舷劃到岸邊,引來鄉民圍觀,就有想要領回家做螟蛉子童養媳的。漁夫哪肯?這些娃娃穿得光鮮,必是家中寶貝,如何能輕易予人,若是親爹娘來尋,拿什麽還他?


    於是吩咐婆娘好生照看,自己帶了幹糧沿河而上,四處打聽,終於知道原來是洮黃村獻祭用的犧牲,不由搖頭,連連直歎“作孽!”,那些娃兒便送回家,還是再要扔河裏喂龍的,他們父母舍得,俺卻舍不得!且尋個遮風擋‘露’處棲身,看看有何辦法。


    恰好河邊崖上有座小廟,原本供的河伯,也不知哪一年被大水衝了個清透,村民懼怕,再沒有自家毀屋的道理,想必這水底下住的不是何伯,那隻好換供龍王,竟有神效,十餘年下來,真真的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漁夫進了龍王廟,看那塑像猙獰,心底也是起‘毛’,忙轉到壁角,用些食水裹腹,準備歇上一晚再說。不料剛剛躺下,耳中隱約聽到喊打之聲,忙一豎而起,跑到廟外麵,卻見大隊村民追趕一個道人,不時有‘雞’蛋菜幫子落下,雖未砸中,但也迫得那道人左跳右閃,待近了些,漁夫聽那道人似乎在解釋什麽以人獻祭沒有天理,何況還是童男‘女’?


    村民獻都獻過一回了,還管你天理地理?中間起頭的一鋤頭挖下來,竟似要他‘性’命,漁夫忙喊:“小心!”那道人也不管鋤頭,居然還扭頭衝漁夫笑了一下,卻又說道:“那孽龍不過是托了個夢,你們就要來打殺我,要是哪天現身,命你等作‘亂’,難道當真造反?”


    領頭村民叫道:“皇帝都是龍子龍孫,老輩兒的要坐回那張椅子,小輩讓位也是理所應當,叫什麽造反?”


    道人正是陳諾,聽了這話,也是啞口,又跑幾步,衝那領頭的放狠:“我知道你!你爹就是村中耆老,龍王倒是要了童男童‘女’,但它何曾要過金銀財寶?你一家這些年想必墨了不少,怪道就你追得最凶,小心鋤頭砸腳!”


    村民一聽這話,都拿眼望來,那領頭的惱羞成怒:“莫聽他胡說八道!上麵就是龍王廟,大夥兒趕緊打死他,省得龍王爺爺怪罪。”話聲中鋤頭舞將起來,照定陳諾脖子上挖,許是用力太猛,那鋤把兒“哢嚓”一聲斷成兩截,鐵鋤片子打個旋就落到腳麵骨,聲音沉悶紮實,聽得眾村民肩膀都是一縮,就見那領頭人雙目暴凸,扔了斷把子哆嗦抱腳,滾地慘號。


    陳諾愕然,你還真砸?我說說而已,又沒施法。都拿這種眼神看我做甚?我真沒施法,不信我舉手給你們看,才伸一半,村民轟然發喊跑得利索,這是妖道,惹不得。地上那貨也不號了,兩手著地爬得風快,連漁夫在廟前都是目瞪口呆,若不是見那傷腳仍在地上拖著,誰看得出他剛被砸斷了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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