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集那事,但不知因何,突就無聲無息了,聽說那廝又上了本子,白紙黑字中罵他自己老糊塗雲雲,爾後一而再力勸聖上以國為本延後修陵。皇上對此大為不滿,好容易有個支持自己的耿臣卻也變節了,實為憋火。兩日裏罵他個叛徒,還連降他兩級,支出了戶部。


    那事之後,皇帝又先後多次傳了樓明傲入宮複旨。多翻交涉中,她終還是未就司徒一之事向他求情一個字。每次迎上那微涼如水的目光都忍不住將嘴邊的話吞下去。爾後入宮覲見之時,再不敢抬頭多瞅他一眼。


    長生卻也像在同她遊戲,總也有意無意提及刑部,偶爾帶過宗人府一兩句,似要勾起她說出那番話。他在等著她求情,可她偏偏再不肯多言半句。所以每一次話至尾聲都是興致減敗,揮袖間不大舒暢的遣她下去。


    這一日下朝,樓明傲終是下定決心要替子求命,隻不是向長生,而是齋戒於東宮禮佛的太後雲氏。


    鳳陽殿中,彌漫以檀香素嫋。幾重簾帳放下,卻像隔了幾個世界。


    先前在朝上樓明傲跪得有些乏了,如今又跪在後宮殿上實不好受,歪著身子偷偷撤了右膝舒展筋骨,卻見小太監由裏間掀簾子而出,忙收回腿規規矩矩跪穩,滿是期待之色瞧上。


    那小太監是喜樓明傲的,總覺得這好歹也是不凡的女人,但見她每次都以笑飾麵,更是平易近人幾分。難能可貴是得了太後娘娘器重寵信,由此可見,這女人卻不能小窺。一躬身傳了道:“娘娘正在裏間禮佛聽禪,早前留話言樓大人來了,不必傳旨直接請進去。樓大人,請吧。”


    樓明傲倒也利落起身,一路由著小太監身後緊步跟上,隨著簾幕層層揚起,偶有人聲傳來,像是在言論佛法之類。行到最後,隻隔著一扇屏風。小太監朝她一禮,恭敬道:“您且等著,奴才裏麵應一聲。”


    “勞煩公公了。”樓明傲微一笑,倒也回得有禮。


    隻小公公繞屏而去,樓明傲安靜下來,隔了屏扇細細聽裏麵的談說。


    “那韋陀是我佛之護法,位列南方增長天王屬下八神將之一,居三十二員神將之首。釋迦佛入涅時,邪魔把佛的遺骨搶走,便是他追趕奪回的。”


    這一聲由隔間漫出,明冽幹淨,翻滾著攝人心魄的音節,洋洋盈耳。聽者如輕風溢出,淡下周身浮躁。隻樓明傲卻猛然僵呆,怔立不動,張嘴言不出一個字,雙目瑩暖,漸也蒙了蘊氣。


    “樓大人,太後傳您進去呢。”小太監的傳喚聲但也不清晰了。


    樓明傲勉強壓下胸口翻湧而出的情緒,沉了沉步子,繞過屏風,卻不敢抬眼望上蒲團中的二人。


    “臣樓諳謙請太後娘娘萬安。”雙膝於出聲前即已落地,重重一聲,似要壓過耳邊人聲。


    雲詩然隻一頷首,淡淡的:“樓卿免禮。本宮正以聽大法師言些佛門的趣事。”隻言過,即轉向法慧繼續言道:“那曇花,與韋陀卻是一對戀人?!隻佛家滅愛欲,又怎能生情?!”今日論經,聽得乏了,便要法慧言兩段佚事。又問及“曇花一現,隻為韋陀”的典故,總也不明白人佛何以留下一段世人載道的情事。


    “那韋陀從前並不是神。”法慧並未看樓明傲,隻雙目清定,再不肯說下去。手中佛珠撚過,眉目皆是淡淡的,依然裝不入凡塵之中半點情愫。這個故事,有關情事,不是他不知,而是…佛門子弟不得談情論愛,法慧亦不敢破戒。


    “爾後呢?”雲詩然卻被勾起了興致,眉頭微蹙,追根究底道。


    樓明傲明白他們在講曇花與韋陀的故事,目色掠過稍顯不自在的法慧,心下一酸,接了言道:“而那曇花本是四季常開的花神,她愛上了一個天天為她鋤草的小夥子。”記以兒時,初懂情愫,心心念著曇花的情苦,敬她絕望的等待,亦惋惜她刹那的芳花,“隻人神不得相愛,玉帝大怒,將曇花貶為一生隻能綻放一瞬間的花,又將那小夥子送至靈柩山出家,賜名韋陀,並要他忘卻前世,更忘了曇花。”言著情難自禁的看向著僧袍冷衫之人,他離她如此近,卻又是極遠。


    眉眼微蹙,法慧淡然抬目,對上立於一側娓娓道來的女人。


    那眸中清淡無物,看得樓明傲再不敢與他視線交接。本以為自己是痛快淋漓放下了,卻由著曇花韋陀生出延綿情緒,原來…由人忘卻,比忘記一個人要痛!她今日才知曇花的痛,被韋陀忘記的痛。就好像從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仿佛真的沒有存在過,不過是夢,荒唐離奇的夢。隻是,有人醒了就再也不記得,有人卻還是夢醒皆非。


    緩緩吸足了口氣,繼續言道:“可是…曇花並沒有忘。她等在每年暮春時分開花,因為她知道為了給佛祖煎茶,每年韋陀都會在這個時候上山采春露。一年又一年,花開了又敗,謝了又開,韋陀終認不出曇花。”塵世間最大的悲哀便是如此,遺忘也許真的比死亡更痛。無以怨天尤人,是宿命,不許他們相愛相守。


    又一聲鳴鍾落響,濃而又淡的檀香之息掠過,聲音漸漸寂下。


    “這就是…結局嗎?”雲詩然輕歎了一聲,隱隱的惋惜,拭以眼角一抹晶瑩。


    “故事的最後便是周而複始的命運。韋陀忘記了曇花,曇花默默地守候,靜靜等著他回眸看自己一眼,哪怕隻是一眼。” 言罷無聲的歎了口氣。他們的故事,同曇花韋陀,是像,卻也不像。韋陀仍站在那處,卻憶不起前塵往事,兩個人的痛,是要曇花一人咀嚼盡。佛祖真是偏心,隻讓他放下,卻未放了她。


    佛珠輕撚於指尖,珠珠冷凝,法慧闔目由心念聲:“阿彌陀佛。玉帝倒也殘忍了些,明知我佛之門是有情者不歸之路。”


    “是。”樓明傲微微一笑,明華粲然,“宿命…總是這般殘忍。隻樓某並不覺得曇花可憐,她隻是傳說的仙子,卻總有凡人同她體會一般的痛,甚以比她更無奈。”也許,她真的會比曇花痛,卻不及曇花的執著。幾生幾世太久,她縱連一世都等不及,便也落入他人之懷。法慧啊,法慧,你卻是韋陀,隻自己不是曇花。


    而後靜默無音,樓明傲隻淺淺笑著立了一旁。雲詩然謝過法慧幾句,即遣人引他退下。待到偏閣複又靜下來,她輕輕拂去燃起的檀香,袖間掃以青煙,眸眼掠過樓明傲,隨意道:“坐吧,見你站了好一會兒了。”


    樓明傲卻也依言坐下,心中複而平定,想明了來意,猶豫著出聲:“我——”


    “你想為司徒一求情,我知道。”雲詩然轉了身子,扶了雕木團椅輕輕坐下。微一歎間,拂平了籠袖,凝眉道,“但不知長生他怎麽了,似要和司徒家的過不去呢。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的消息,絞刑卻也合乎大律刑法,隻…隻堂兄弟間,重得下不去手吧。”


    “長生…在某些地方,卻是同先帝很像。”聲音微澀,卻也平靜,“怕是倒也能下去手,隻看他想與不想。”


    雲詩然頓了下,隻想了想,終道:“我看著這孩子長大,但也覺得他像你為多。如今莫不是存了什麽心結繞不開,想他不是下得了毒手之人。”初見長生,由那明亮通透的眸眼倒也能看出這孩子心地純善,不是那狠毒之輩。卻也因此,才能有心為輔佐幼帝護守東宮多年。


    樓明傲明白她的意思,卻也不知是喜是憂,淡淡道:“我倒希望他是狠心之輩,因他是帝王。隻,不要狠在這件事上。”人皆有私心,她自也放不下。


    “你——”雲詩然徐徐握上她的手,微微一攥,“倒是要我如何做?!”


    “活著就好。”她眼下自也想不了那麽多,但以能保下司徒一,便是足夠了。


    “就這麽簡單?!”雲詩然仍有些詫異。


    “隻這簡單。”她重複了又道。


    “我並不認為長生會要司徒一的命。”雲詩然安慰一笑,若隻是求一命,她實是多心了,手指在桌前輕輕劃上一個圈,“別忘了,還有江瀾,那畢竟是他兒子不是?!別說你,她也不會看著司徒一有什麽三長兩短。長生那邊,隻她一人,便能求得過來。”


    “可他——”


    “莫不是嚇你們吧,或者起了其他念法。”一手撐了額,孩子大了,倒也不能如同兒時般一眼便看穿他的所想。如今一邊窺探一麵揣度,實在累了些。所以多悶在東宮,擺弄文房四寶,閑來禮佛抄經。長生倒也體諒她,反將自己的大法師時不時遣給自己誦個經念個佛法之類。


    雲詩然看不穿想不明,樓明傲倒也更是一團漿糊。而後瑣碎聊了一通,便也退出身來。繞出九秀蘭屏,行以三五步,卻見司徒遠的身影立在錦色帷幕一端。他腳邊跪著三兩個宮人,俱是哆哆嗦嗦言不出話來。隻看了幾眼這場景,但也明白是這廝又冷臉犯脾氣了。


    司徒遠見她出來,無動聲色,腳下也不動,似是等著她自己步過去。


    (曇花韋陀的故事講得多了也聽得多了,看視頻時突然掠到小時候迷戀的港劇《人龍傳說》。唉唉,感慨了一番。其實隻是覺著小樓法慧同他們挺像的…這雨嘩啦啦的,嗬嗬,似乎真不用跑800了,這個開心~~)(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後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傲水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傲水間並收藏後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