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混蛋!”溫步卿雙手捏在她肩瑣上想托起半個身子,偏她沉沉軟軟跌於自己腳邊,忽而半身撲倒下去一把攥住他的衣擺,哭笑皆已分辨不清,聲聲淒厲:“我是混蛋,但求你救我。求求你救我罷,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要活。”


    此時她人已暈得七葷八素,閉目睜眼間全是恍恍惚惚,隻見那白玉腰帶在自己麵前搖擺不定。溫步卿憋了氣在胸口,心痛如裂,罵她吼她怒她的言句一泄而逝通通化為滿腔悲涼無言。對生死早已漠然的他,卻抵擋不了鋪天蓋地襲湧而至的失落惘然。他動也不動,由她晃著自己得衣擺,滿目紅腫偏轉至身後,她看不見的地方。


    “我愛他。”口中如是說,眼中並而湧上一層又一層的悲涼無助,她喉間哽住,腥甜艱澀。她全然不知道自己在何時愛上了他,從他說在意自己時,從他由著自己裝病不出,他候在自己病床間的滿目焦急酸澀,從船艙間他興致極佳的為自己講起傳說舊事,還是景州陋寺的那一夜那把直入他胸下的斷劍。她問過自己無數次,卻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又一次將自己陷落。明明知道不能再愛再痛了,可是心中還是會有那麽星星點點的奢望,祈求這世上能有那麽一個人陪著自己終老,驀然間享受一生,鶴發蒼老間牽著他的手笑看兒孫滿堂承歡膝下。她不要他稱帝,不要他劍走偏鋒去爭去搶,是她不好,一直是她在自私,她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求個能陪自己走過一生的白首不離人。


    溫步卿忽而一抖,回首間再忍不住,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他親曆過無數次死別,從悲戚到麻木,由麻木而至冷漠,眼前這個女人似乎要把那些冷漠生生撕裂。她毫無避諱的向自己敞開那顆心,她愛了,竟然還是愛上了,又一次愛得痛徹淋漓,愛就是愛了,無以退避,又因著這份愛,極力的想活。


    “我愛他,我不要死,不要走。我愛我的家人,愛我的子女,我還有好多事沒有做,還有許多未說完的話,我連麵具都未徹底摘下,我不想走,我不要走。求你救我,你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神醫聖手,求你不要放棄,我每天都會乖乖用藥,多苦多澀都不會再嫌棄。還可以用針,拜佛,求法,施舍祈福。總會有辦法的對不對,求求你,求求你。”原來六道輪回﹑凡塵世間﹑甚至菩提仙境都是一般,最可怕的不是無情,偏是有情,她明白了,總歸是明白了。


    他扯上她的腕子,雙手猛出力托起她身子,抓著她的肩,隻渴望吼醒她,無奈空喚了兩聲“樓明傲”再不成句,捏著雙肩的手在顫抖,她在顫,他卻抖,手間愈發用力,咯咯作響間似什麽東西要碎成粉末,他想用疼痛激醒她。


    這五年的人生,這星點的幸福,本就是她偷來的,偷,終是要還的。如果這般想,她或許不會像這般看不穿放不開手。


    人生如夢兩重虛,笑她常以佛法善其身,卻於此時不懂涅磐生死俱是空花的道理。


    “四歲。”她怔怔望著他的雙睫忽而一顫,淚簌簌落下,所謂的理智化作冰冷的刀刃死死鋸在心頭,她確實要痛死了,聲音輕薄無力,“我的阿九小允才有四歲,你叫我如何放得開…”


    木樨的香氣撲窗而入,素香嫋嫋中,沉默無言,唯有默默相視,隻雙目視線皆已模糊。偌大的庭院中,冷風殘香越過,門外扶廊而立的灰藍褂衫男子背影孑然落寞,五指用力間已在廊柱劃下幾道裂痕。他皆是聽見了,亦看到了,那些話於他心口橫貫出一把鋼刀,痛得幾欲跌倒。


    一陣冷香飄過,枝頭幾簌梨花幽幽落下,碎在肩頭,司徒遠淡然轉了身,腳下如灌鉛重,怔怔抬步間踉蹌朝前倒去,側肘一抵府牆方未跌下,雙目沉黑如墨,卻閃有冷淚的晶瑩,晃了晃身子,唇角冷淚濡上,複有猩紅溢出。


    遠處明麗輝煌,正是夜燈初上,司徒遠自花響樓望下,京中燈火皆收在眼下。桌前擺著一提水碧色的三羊環耳梅花壺,兩盞粉彩六瓣紫砂杯,武夷岩茶七泡而留餘香,散佚在暖閣間嫋嫋環繞。推門而進兩位小二,沉默間合力推開幾扇雲葉荷碧灑金折屏,屏後的人捧著碗凍頂蓮耳羹緩緩回眸望向另一側的司徒遠,她在等著他出聲。


    “無論什麽條件,我都應。”司徒遠的聲音很縹緲,麵色依然沉靜如墨,卻比往日繃得更緊,“但你要說到做到。”


    另一側的人吞下口羹食,舔了唇角道:“你果真還未到冥頑不明的境界,孺子可教。”


    “孺子”!由著眼前這個小毛孩這般稱呼自己著實可笑了些,隻他眼下似乎連冷笑的心力都無,隻冷眸攝向那身影,須臾不撤。就在幾日前,這個麵目如常人無異,卻渾身透著靈骨秀氣的小女孩曾召他於此地談及要事,一出言隨即誇下海口,她說她能救他的妻子。他自當這無人管教的小孩是在瘋言誆騙,隻幾日下來,如溺者於水不願錯過一根稻草。


    小女孩冷冷飄過去一個眼神,不比他暖上幾分:“那些條件,你可是樣樣都是想清楚了?!”


    司徒遠攥緊了一拳,胸口燒灼著滾過痛楚,終又隱忍而下——隻要她活著,便是自己最大的幸運。他再以沉默而答。少女一甩手中的羹碗,幾步走來:“我當你是信守承諾的人。”


    司徒遠神情複雜,似喜似悲,凝神的雙目湧出百般情愁,複而淡淡而答:“我不會誆你。”


    少女點了頭,旋了個身子,眯眼間笑得淺淺的:“謝謝你,謝謝你為她療傷,似乎也很疼愛她,還有…謝謝你放開她,又還給我。我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那些人害了她,卻也因此把她還給了自己,命途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福兮禍焉,誰也不知。


    “君柔。”他輕輕喚了她。


    她聽得他喚出自己的名字,微一怔,回身四目相對間,竟有隱隱的顫抖:“你…怎麽會…”


    司徒遠捏緊了袖口,麵色不動平緩而言:“我隻是知道你的名字。”


    “是啊,你是司徒遠,敢問這世上有你不知道的嗎?”轉瞬間,她仿若清楚明白般搖頭嗤嗤而笑,卻又定住,雙眸已寒,“隻是…連三百前的名字你也會知道嗎?”


    司徒遠並未被嚇駭,他既能接受夏明初魂落樓明傲之身,也定敢相信眼前這個少女真如她所言是百年之身,抑或是同她一樣,都是輕魂一縷,稍有不慎,皆會飄零散去。他看得出她眼中陡然幻化的寒色,輕冷而笑,由袖中遞過去那枚係著紅繩絲線的長生暖玉,繩線皆已磨得舊陋不堪,隻那鏤空刻印的“君柔”二字依然是熠熠發光。


    “不管你是幾百歲,卻也還是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同我家阿九般丟三落四。”司徒遠的聲音突然柔下去,似想起了阿九,似又因為看穿了眼前的小人的本質,心下也軟上幾分。


    她一摸脖頸,果然空落落的,伸手即奪過佩玉,但見那磨斷的紅繩複又多出了死結,才知道是繩線斷開被自己無意失了去。可笑失而複得,竟要托他之手。眼中冷意頓逝,耳後漫上絲紅暈,垂頭把紅繩穿頭而過,佩玉回到了胸前。


    “這玉…很潤。”司徒遠似漫不經心脫了口。畢竟也是年頭久遠了,玉齡愈長,愈更結天地之靈氣。


    君柔手攥在暖玉上,亦隨口道:“這玉是我娘親從前的主子賜下的,偏我爹爹不甚喜歡,一直說要給我換個。隻他被逐出家門後日子困窘,換玉的事就不了了之了。而後他得勢富貴,聽說遍得天下明玉,光他為我營建的宮所就是由玉磚砌成,各式樣的長命暖玉更是不計其數,隻是那個時候我和母親二人都已不在他身邊了。”


    司徒遠亦微微抬目,聽她說起那不知何時的陳年舊事竟也不厭煩,反倒是細細聽了琢磨一番問道:“你所在的那個年代可是五國十郡之期的盈國,你那父親該不會就是文書中寡身無嗣冷冽肅言以善存玉石出名的軒邛皇帝?!”


    “傳說中,他是這個樣子嗎?”


    “文心齋如是說也。”司徒遠淡淡點了頭。


    “其實…傳說中的他跟從前的他並不一樣。我想他是改變了許多的。”君柔言笑間眼眸深處藏了太多說不穿的落寞,一世又一世,隻她自己仍是清醒著,她看著他們笑了哭,哭了笑。人生又恰如此。她隻不過是讓他做了個抉擇,生離抑或是死別,他總要選其一的。


    司徒遠蒼而無力的笑了,這個抉擇於他,真的不容易。手指間把玩著潤玉扳指,心底溢出一絲絲苦意。


    生死涅槃,恍如昨夢,皆以空花一片。(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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