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近蒼茫,暮色勉強壓下滿園雲海花林,樓明傲呆呆的跪在花海叢中,園中已清冷無人,她望著麵前落滿花蕊芳瓣的位置,方才那女人就拜倒於此,口中喚著那遙遠的名諱,她竟是聽不真切了。冷淚無聲無息布滿容顏,模糊了視線。


    再記不起那女人都說了什麽,似乎是有關上官逸的托囑一類。暮靄昏黃中,空留雲詩然最後那一番言語飄蕩於雲海上方伴著鳥鳴花開的聲音久久不落——“詩然雖是大婚封及帝後之位,大行皇帝卻從未將鳳印玉信交付予我,他的用心,詩然不言您也知道了吧。子不語怪力亂神,大行皇帝初予我談及魂魄誤上人身之事,我亦是不懂,以為是他百般唬弄。如今我信他並未看走眼。”


    風穿過林間萬樹枝頭,沙沙作響,壓下所有聲音,樓明傲蹣跚而起,踉蹌走出幾步複又跌倒,壓下半人高的花蔭,由著花海繁枝淹沒自己。身子落下前反由身前來人橫臂一擋,反倒向了另一側,順勢跌入彥慕懷中。她的身子輕飄飄,由他一抱而起,昏黃夜幕下,他看著自她眼角忽而散落的晶瑩,心中湧起一絲疼痛。明明知道那不是她,卻依然會因這淚生出無盡惆悵愴然。


    樓明傲昏昏沉沉拉上他的袖子,聲音越發低啞:“我算不算是救了你,亦救了司徒遠。如果由司徒遠繼位,你會在死之前要定了他的命吧。”


    彥慕低頭垂目間流光閃爍,眸底幽深:“是,我會。”


    她淺淺笑了,其實早就應該清楚這男人的愚忠,一條路走到黑,永遠不懂得變通,正如同他愛樓明傲般,愛得執著而又無欲求。長長呼出了口悶氣,不知為何,心裏的重擔似乎輕下不少,她笑得疲憊而又無奈,複又闔眼於他懷中靜靜睡去,口中喃聲溢出:“其實…這樣最好。”


    長生繼位,名正言順,朝中朋黨繼以壓製,天下太平。如此這般,無論是上官逸,還是她樓明傲,恐怕於司徒遠都會覺得再好不過了。


    京城西馬尾胡同的小宅院樓明傲隻小住了幾日便是樂不思蜀,她喜歡小院子裏的木樨,更喜整日無所事事仰坐在藤椅中看一雙子女在院子中穿梭爭吵。什麽都沒有變,她還是閑妻閑母,料理她的花花草草,摸摸算盤翻個賬本;司徒遠依然隻知道埋頭書本,書案上字箋帛畫倒是越壘越高;一雙子女性子如常,一個頑劣活分另一個緘默不言;墨墨見天換著法兒逗娘親開懷,樂此不疲圍在娘親膝前身後全然不像八九歲的小大人;璃兒煥兒照忙不誤,一麵疑惑桂嬤嬤因何沒有進這小宅院,一麵埋怨缺人手。


    隻是似乎總有些是與以往不同了。樓明傲越發嗜睡,一日十二辰她時而睡上七八個時辰不起;司徒遠手邊除了筆墨古籍,似乎再無其他的案宗卷務要理;阿九見娘親熟睡時也多會收斂幾分,小允偶爾會從書中抬頭亦時而關懷的打量兩眼衝著自己呼來喝去的孿生霸王妹妹。


    這一日,樓明傲又起晚了,醒轉間已是遲暮。司徒遠端坐在床尾,隻手裏的書幾個時辰裏卻是一頁未翻。但見樓明傲輕眸微顫,索性連手中的書都甩了出去,伸了手去握她的腕子。


    “相公,我餓。”樓明傲撐起半身,歪在他懷裏,“所以就醒了。”


    “你睡了九個時辰。”司徒遠伸手撫弄著她的滿頭亂發,於是更亂,“睡了這麽久,該罰。”


    “罰什麽?!”她嘟起了菱唇,笑得得意洋洋,“罰我再睡九個時辰?!”


    “想得美!”司徒遠以手堵在她唇間,糾結的眉眼直落她眸中,“罰你見天都給我清醒著。陪你夫我翻書,看子女嬉耍,聽丫頭們耍脾氣搬動是非,可好?”


    他說的這些,都是她從前日日做的,他竟以此罰她,或者言,隻是在用這般方式求她陪著自己分分秒秒。


    司徒遠眉間皺得緊緊的,於這兩日越發明顯,她不自覺地伸手想抹去那些憂慮。


    心頭酸澀苦痛襲上,天知道她心裏有多想日日清醒,隻每一次睡下都是那麽沉,醒轉間似要泄盡渾身氣力才得以重見天日。出手環擁著他,帶著歉意撒嬌:“相公,你娶了個懶媳婦呢,隻知道做白日夢——”她的話還未說盡,就被司徒遠封在唇中。


    “羞羞羞,娘親爹爹又在玩親親。”門外小人耷拉個頭笑成一團,犀利的指向床榻上的二人。


    司徒遠隻覺臉要紅到脖子了,回回被女兒捉親在床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反倒是身下的女人得意至極,眯眼笑看著自己全然不顧為人父母的尊威。


    握拳一咳坐起身來彎腰去撿甩在腳下的書,順帶著看了眼門外的阿九,張著嘴不知該如何出口。


    倒是樓明傲,撐身而起,攬著司徒遠的胳膊笑若桃花,看向吧嗒吧嗒走進來的阿九解釋說:“乖閨女,別大驚小怪,這叫早起吻。”


    “真的嗎?!”小東西走來,安也不請,直爬上樓明傲的床,擠開她父親,攬上樓明傲的脖子,油乎乎的小嘴湊到她臉頰上,“叭”一聲落個響吻,笑嘻嘻道,“娘親,早安。”


    軒轅酒樓,清風閣


    溫步卿為司徒遠斟了冷酒,手感嫻熟。自與岑歸綰成婚後,他本是不常出入這些場所的,隻為著今時所需,二人都是瞞著自家妻小於此碰頭。


    司徒遠目光落在酒杯中,卻已不知神遊何處。溫步卿連飲下三五杯的功夫,但不見他舉杯酌一口,看得溫步卿亦是額頭直蹙。


    “我溫步卿亦要為人父了。”索性挑起話頭,舉杯再喝下一杯,眸中滿是驕傲之色。


    “唔。”司徒遠亦隨著回應,愣愣間回神訝異道,“可是岑歸綰?!”


    “你當我溫步卿同你一般養著後宮別院,弱水三千?!”溫步卿一瞪眼,儼然對他的齷齪說法深惡痛絕,“我沒錢,養不起。”


    “那很好。”司徒遠點了點頭,口中說著恭喜,麵上並未有喜色,似乎為著其他的事揪去了心神再難回複,“我不是戲弄你,隻是覺得你能接受她多少有些奇特。”


    溫步卿搖著杯中物,笑得明豔:“難道說你司徒遠的女人我就是娶了也不敢碰,隻管供奉著求雨求仙?!”


    “我絕非那般意思。”司徒遠似也認真起來,沉吟片刻再言,“總之…恭喜。”


    “嗬!承受不起。”溫步卿巧笑言道,“隻我能有今日,還多虧了你女人的買賣婚事。她還好吧,還能鬧得起來嗎?!”


    司徒遠臉色隨即一沉,手指間把玩著冷玉,悶聲道:“我現在最怕她睡下,每一日等她醒來實在辛苦,總擔心著哪一天她睡下再醒轉不起。”


    溫步卿再無力笑下去,他未想到她這麽快便起了臆迷,而這…是否意味著她時日無多。心下是這麽想的,由不得冷汗瀝瀝,攥拳思考間更是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要再去見見她,為她再拚上一搏亦是值得的。


    溫步卿與司徒遠一路回了宅院,隻司徒遠示意了溫步卿入內,自己反繞到書房間說是去尋幾本書來。溫步卿知道,他擔心樓明傲因他在場定會隱瞞自己的病情。


    入屋時,正巧樓明傲倚在床頭看賬本,隻見她神情呆滯,腳下旋而疾步走上,雙手捏上她的肩:“你怎麽了?!”


    樓明傲轉眸瞧上他,忽而一笑,轉了神色:“放心,我還沒傻。”


    “你嚇我是小,嚇他是大。”溫步卿一歎氣,回到案桌前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我是大夫,生老病死本就是司空見慣了的,可他不一樣。我勸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嚇他。好一代風流才俊,這般由著你嚇傻了實可惜。”


    “我這幾日忽而想起法慧說得話,他說郎中難醫命終之人,佛陀難渡無緣的眾生。他那時說我就是應了後半句,沒想這麽快前半句亦是要靈驗的了。”


    “你這腦子裏都裝得是什麽?!”溫步卿隻覺她那話堵心的很,上不去下不來,一時間猛灌了自己幾口茶,狠狠扔了茶杯道,“我兒子出生時還等著你給我們家包歲金呢,說好了的,你別躲帳!”


    但凡提起與銀子有關的事宜,她都多少來了精神,拉下臉就喝他:“日日跟我要錢,你家裏買個鹽巴都要給我報賬,我生阿九小允時,你倒是連個雞蛋都不送!”


    溫步卿撲哧一笑,連連搖頭,倒是樓明傲嗬斥了他便也安靜下來,眼角泛過一絲黯然,聲音不輕不重:“我現在…看不了帳目,眼神都不清了。”


    溫步卿隨之望了上去,沉默著,突然道:“你怕嗎?!”


    她蹙了蹙眉,起身踩上鞋要步出,卻神眼混沌看不見腳踏子,出腳一急,反是踩空順著床沿跌坐了下來。溫步卿幾步上前,欲撈她起身,手捏在她腕間卻聽她呼痛,扯開袖子拉出她的玉腕,卻見上麵盡是斑斑點點的針孔小眼。一時間,他竟是氣得直發抖,拎起她半個身子,出口就罵:“你長了幾個腦子?!這般折騰自己,還起了針,你倒是能耐啊,不用郎中直接給自己紮起了針。往日後你自己診脈便好了。”


    樓明傲掙脫著他,緩緩滑落在地上,一隻袖子被扯碎了,滿身落魄,忍著淚道:“要不是我命璃兒到了時候用針紮我,我根本醒轉不過來。”


    她為了清醒竟是連日在用針紮疼醒自己!溫步卿滿目酸澀起來,淚噙在眼眶,口中泛著腥甜,生生咬牙罵了句粗話:“你混蛋!”


    (這兩天不是小水親自傳文,每日定時寫好放在硬盤裏拜托表弟幫我傳。所以評論都沒能來得及回複。不過都用手機看了所有評論,等忙過真陣子,會好好回一下評。阿九名字的問題可以先跟親說一下啦,嗬嗬,當時起阿九的時候隻是隨便一想就用了,嗬嗬尾數好多9的親,雖說是巧合,不過也權當你擔當這一大角兒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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