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夢如過三秋,三個人自晨間眠至午時。


    車馬已候置於外間,司徒遠的意思是即刻出發歸莊。偏母子二人反倒磨蹭了起來,一個嚷嚷著要去十裏橋聽戲,一個哭哭鬧鬧死活都要吃西順齋的鳳仁點心。


    司徒遠巳時便是起了的,繞到東稍間寫了幾筆字就聽寢間母子二人就行程安排討論了起來。估摸著時候,這光景若是去了西處的十裏橋,再回山莊實在趕時間。西順齋吃點心倒是順路,索性回頭示意了案後的楊歸。


    楊歸由稍間而出,見主母已然牽了司徒墨至堂間坐下,不由得行禮道:“主上的意思是,一路先回莊,順路吃個點心倒是不成問題。”


    樓明傲剛換畢一身海棠紅百褶月華裙,色調圓潤光澤,於絳紫稍淡,又重於妃色,口味不濃不淡,尤顯嫵媚風姿。一襲寬擺曳地,珠裙熠熠,緙繡錦緞盡顯上乘質地。聽著楊歸的一襲話,輕拉裙曳落坐於茶桌前,眨眼道:“集慶班子可出了新本子的紫釵記。”


    “主上都是打探好了的。集慶戲班在十裏橋再三天也就唱滿十五場,轉南邊前咱莊裏包他幾個場次還是來得及。主母既是能在東院裏安安心心賞著戲,就不急這一時擠那戲樓子了吧。”


    這麽一哄,樓明傲倒也是幾分歡心,這方收拾停頓,即拉著司徒墨出屋,正遇上司徒遠由東稍間邁出,三人便一並由廊子裏出了去。


    正穿過遊廊曲亭,一人影由二進門擁了上來,迎麵就跪了,拉扯著司徒遠的袍子,放聲即哭:“主上,求主上快回去吧,我們主子…又見紅了。險這一胎又穩不住。”


    氣氛霎時僵下來,樓明傲掃了眼那丫頭,覺得幾分麵熟,也怪他司徒遠女人太多,那些女人的侍婢更是分不清楚。旋即掃了眼司徒遠的冷臉,估摸著這時候自己再嘰嘰喳喳就不應景了。


    司徒遠倒也不認識這婢女,不用腦子也知道全莊上下除了樓明傲還能有誰要穩胎。隻眼下實為不悅這丫頭的莽撞,薄唇緊抿了道:“是陳夫人嗎?”


    “是,是我們主子。”小婢女神色慌亂回著,她本不是陳景落的近侍,隻是由幾個嬤嬤打發了過來,在二進門外由幾個園子裏的奴才攔了半日才得已見到主上。


    司徒遠麵色沉下幾分,隻回身對楊回吩咐了聲:“你先回莊子,請溫步卿。”言罷餘光一掃樓明傲,但見她神色自若,收了視線,抬步由二進門出了去。


    那女婢隨著楊歸由側門而出,司徒遠走上幾步,忽頓下步子等身後樓明傲母子。待到三人再走上一處,竟是半晌沉默,任誰也先提不起話頭。


    綠瓦紅牆間見牆內蔓上綠枝,纏纏繞繞,枝葉間綻放著葉闊狀的紫紅苞蕾,花冠由瑩籃漸變入淡抹俏紫,微風掠過,簌簌發抖中更似春閨女人般的含羞嬌嫩。司徒墨伸手指上,頓覺驚訝,胡亂道:“一枝紫杏入牆來。”


    話不落,司徒遠竟愣了步子,麵色僵硬,雙手掩在袖中,實以輕握成拳。


    樓明傲笑著睨了眼某些人,神色不動拉下司徒墨的手下來,幽幽“教育”道:“沒見識,哪裏是杏花,明明就是朝顏花。朝開午謝,故名朝顏。這女人啊,大抵跟它一樣,白天光亮,午半晌就敗了呢,所以說…女人的花期更短不是?!”


    司徒墨倒也不懂,隻隨著點頭,一口一個“朝顏”,由司徒遠聽去,是聲聲刺耳。


    一路出了正門上車,入車前司徒遠特意囑咐了帳外的楊回:“經由西順齋停一下。”言此之時,車裏窗帷忽起,但見樓明傲抱著司徒墨神情肅然:“不必停了,直接回莊。”


    司徒遠由布簾掀起的空隙打量了她,口裏淡淡的:“不是說去吃什麽鳳仁點心。”


    樓明傲低頭瞅了眼懷裏的司徒墨:“還吃嗎?”


    司徒墨由著那一抹凝色察覺了不妥,忙搖頭:“不吃了。”


    “兒子不吃了,就直接回吧。”再對上司徒遠的目色,波瀾不驚,“相公坐轎子吧,這車裏悶,容不得再一個人。”言罷,放下簾幕,把車外人的視線一同隔擋開來。


    司徒墨瞪圓了眼睛,一手夠到樓明傲鬢間,漾著梨花酒窩:“娘親,不生氣,墨墨真不想吃了。”


    “乖。”樓明傲握上司徒墨的小肉手輕咬了口,眼珠子一轉,笑意駐留,“墨墨。你喊一聲,娘親就不氣了。”言罷,貼上司徒墨的小耳朵竊竊私語。


    司徒墨迷惑的眼睛眯成兩片細月牙,歪著腦袋,聲音嫩嫩的:“那三個字是什麽意思?!”


    “就是…很英俊的意思。”樓明傲做足了慈眉善目,不忘伸出食指利誘,“一杯涼碗。”


    司徒墨眼睛“蹭”得一亮,一手掀開簾子,小腦袋於車窗外尋著那身影,童音嚷著:“爹爹——爹爹——”


    司徒遠此時已走到車前的轎子口,險要鑽了轎子,由這聲音一愣,回了頭,定定望著那小腦袋。司徒墨見司徒遠注目於自己,不由得更加興奮,仿若眼前盡是擺好了一排涼碗,興高采烈喊出了聲,且是連說帶比劃:“爹爹——你是西門慶。”


    司徒遠畢竟是定力強,怵了半刻,麵色未變半分,鎮定冷靜如千年石墨,任誰也穿不透。倒是轎夫眼明心快,一伸手為其掀了簾子,請司徒遠入轎。司徒遠穩步入內,待到坐落放下簾幕時,臉色已轉至煞青,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冷凝。


    轎起車行間,司徒墨轉眸對上樓明傲,大為疑惑:“娘親,西門慶真是英俊的意思?!為何爹爹那個表情?”


    樓明傲忙扭頭欣賞著窗外夏日美景,實則隻是青灰高牆一堵,偏頭側腦間遮下滿麵奸笑:“你爹爹麵薄,不禁誇。”


    誰是西門慶?!


    西門慶乃一地痞惡霸一隻,官僚大爺一個,亦是一代淫棍,然,卻又是一個極品精明的商人。閑來無事《金瓶梅》翻得次數多了,樓明傲倒是覺得二人實有那麽幾分相似。


    自樓明傲歸山莊,東院間霎時熱鬧了,或者以雞犬不寧亦能形容。隻他司徒墨小公子渾然無事,躲在西側耳房捧著他的涼碗大快朵頤。煥兒上上下下未找到小主子的影子,索性去了堂間聽訓,正入外間,就見跪了一地的丫頭,連往日裏膽大心細的璃兒亦站得規規矩矩。


    夏日的豔陽閃得有些刺目,然,東院間某人眼神更厲。


    樓明傲已換了一身常服,所謂的常服即是織雲彩緞的五色祥服,綴了無數東珠碎玉,其派頭奢華是絲毫不遜後妃雲雲。此時正穩坐黃花梨木太師椅,滿目“閑情逸致”,一手套了金指甲,用心撥弄著佛頭塔兩側的金鑲綠碧牙麽背雲。


    並蒂青花蓮茶碗中晾著衡山雲霧茶,香嫋欣欣,隻聞著便也心曠神怡。


    “說哪了?”冷不丁移上璃兒。


    璃兒忙提醒道:“回主母,說到…丟人。”


    “對,丟人。”樓明傲一合掌,眼神漫上跪成一片的丫頭,“我說什麽來著,眼見著就沒這麽丟人過。往先時候,那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是第一時間報我東院,他風居院頭疼了腦熱了,向紅館走水了,連著上次九湘院的賈夫人夜裏跑了七趟茅房我都知道,總之事無巨細,沒一件躲得過我樓明傲的耳朵。我日裏也不是不舍得打賞你們,說說,芝麻大的消息,我都是照價付了你們的。連著各院養著那麽些耳目,我東院每月花你們身上的開銷可不少,怎這回就讓給來個措手不及?!她景落院真是密不透風?!這麽大的消息,怎我就被糊弄得一愣愣的?!你們說我夠不夠丟人!”


    言罷由瑤盤子裏甩了幾顆東珠扔下,溜轉了一地,散落在跪著的人群中。領頭的丫頭麵色一訕,由裙邊撿了玉潤光澤的珠子遞還上去:“主母,您先聽我們解釋這一番成嗎?”


    樓明傲也不接,手一指道:“好,你給我解釋。”


    “我們拿著主母的銀子自也是踏踏實實做事的,隻這一次…景落院的動靜實在太小,往日裏不近身伺候的丫頭都遣了去別院。您買通她房裏的那個丫頭,這大半月也隻是守在小廚房裏沒見過正主的。再者…她房裏的郎中亦是更換得勤快,每一次都是言著請平安脈,陳夫人往日裏倒是落下個痼疾,一來二往我們又實在未在意。”


    樓明傲細細琢磨了半晌,捏著指甲套攥了攥:“這麽一說…怪不得你們,倒是景落院的人都是厲害的主。”


    “也不能這麽說,我們有我們的疏忽,但景落院從前就是掉過孩子的,如今保下來總比其他的院上心就是了。”


    聽罷樓明傲也不急著出言,扭頭又把弄起了瑤盤子裏的珠玉翡翠,神情慵懶下幾分,輕描淡寫道:“得了,把地上的碎珠子撿了罷,這一回給我上著點心,弄明白她今兒個見血是怎麽回事,聲東擊西呢還是…真有那麽些搞小動作的人。”


    幾個丫頭忙磕了頭,紛紛退下,一時間堂間空蕩了下來。


    璃兒由一側走上,看著滿地散落的東珠,竟是無人敢撿,冷冷笑了道:“虧她們還算摸得清,日裏拿了不少好處,要連著珠子都貪走,可真就沒臉麵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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