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遠對這一席話沒有感覺,但他不想同她吵,於是破天荒頭一次屈服了,退了半步道:“是墨兒的爺爺。”


    “好吧。”這一次,樓明傲也退了半步,二人達成了妥協。


    樓明傲費力地抱起了司徒墨,司徒墨隻知道自己被這女人遞入了一個冰冷卻安全的懷抱,他把下巴抵在父親的一肩,小小的腦袋貼近他的脖頸,落雪的眼眸盯著司徒遠身後的樓明傲。這女人笑的肆意,不時在後麵做出稀奇古怪的鬼臉逗自己開心,於是司徒墨覺得父親的懷抱也不是多麽恐懼的地方,他很享受雪落的清爽,父親脖間的暖意傳遞著安全的訊息,很快,他的呼吸漸淺,沉沉的入眠。


    樓明傲到了此刻才幾步趕上,圈上司徒遠的胳膊,笑得神采飛揚:“相公,這種感覺很好吧。”


    “……”說實話,司徒遠還在介懷之前關於“父親”一詞的爭執,所以並沒有特意回應她的話,隻是任由其圈著自己慢下了步子。


    樓明傲明了的點點頭:“相公,我理解你的心情,雖然我不知道公公是怎樣的一個人,可我願意去尊重他。”


    “……”


    “相公,我是不是很賢德明慧?!”


    “……”


    “相公,適時的誇獎我一下,我會表現得更好噢。”


    “……”


    “算了,就當我有做賢妻的潛質了。相公,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雖然繼續不作聲,隻是步子明顯比方才放慢了許多。


    “其實,我的父母是一對不受繁文縟節束縛的神仙眷侶,他們結合的方式很特殊,不是明媒正娶,而是不經父母之命的媾和,換言之,是私奔。父親門上是世家宗族,外公家則是宦官的氏族宗親。你也知道,那些名門世家,最看不起那些世代為奴為婢的家族,對宦官更是深深不屑。身為長子獨孫的父親,如若娶了宦官之後,則是京師內外天大的笑話。父親放棄了爵位,攜母親私奔,其間,他們經曆了人生最痛最苦,卻相依相伴不離不棄。爺爺的門下多次欲加害母親,心痛至極的父親立誓與爺爺斷絕血脈之親。自此十二年,父子之間如高山之隔。十二年後,父親出仕為官,父親師出文臣,與世族望門一派冰火不相容。所謂命運叵測便是這般,父子二人竟在朝聖的奏折上互譴,二人絕不對對方留半分情麵。可是母親,她卻同世間女子不同,每每重陽之季,她一定會帶我親臨爺爺的官邸。就算是長跪在門外不受禮待,她亦不會放棄,若恰有經過,她一定會以眼神囑咐我前去喚一聲‘爺爺’。後來有幸看到了父親和爺爺的奏折,二人麵聖所遞卷文之間互相責難的語氣幾乎相似,更讓人驚訝的是,他們在對皇帝的奏章上這般稱呼對方。”


    司徒遠的情緒不知不覺被帶入這個故事,他微微偏了頭,看了樓明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若是父親的奏折會寫吾父老朽,其言種種不端……而爺爺的落文則是犬子種種不齒,諸如此類的話語。”


    “……”


    “你一定會驚訝他們二人決裂十餘年,卻依然在互責的言語中喚其為親人。相公,我說這些就是想讓你知道什麽是親人,就算沒有情,血依存。除非輪回轉世,他始終是父親。”


    “你很幸福。”


    “什麽?”


    “這般的父親,這般的家人。你很幸運。”


    “我不幸運,隻是從不幸中走過,更知道什麽是珍惜。”伸手接下空中的落雪,輕輕闔手以握,樓明傲微微一笑,遞出手於司徒麵前,緩緩鬆開手,空有冰冷的水滴彌留於指間,“相公,人生就如這片雪。看著總是那麽美,你真的伸手抓了它,便什麽也是了。你的怨念恨意亦是同樣的道理。”


    司徒遠停下步子,眼中的落寞一閃即逝,“你……也是如此嗎?”


    “那要看相公你是不是真的想抓住我?!”


    司徒遠回過身,不再應答,隻繼續腳下的路。他很想問,這個女人要的是什麽?!什麽才是她真正的所想所需,因為看不透,所以不想輕易的作出回應。


    “相公,你知道嗎?我從小的願望就很簡單。我要跟天下所有的人做生意,不論貧富貴賤。我喜歡錢幣的銅臭,比人簡單。如果我有足夠的錢,我要買下全天下的傷悲,散盡世間所有幸福。”


    司徒遠的呼吸漸漸輕了,他抱著司徒墨的手一緊,孩童溫暖的氣息落在他頸間,連同著女人的話一同讓自己前所未有的安心。


    “可是,相公。後來我發現自己錯了。我買不下全天下的傷悲,因為我連自己的痛苦都咀嚼不盡,又何來達則兼濟天下?!原來自己根本做不來聖人。”


    司徒遠隻覺得那一夜很漫長,卻感受不到冷意。至少他清楚,此一刻,那女人說的是真話。也許,她不是每一次都在自己麵前說謊。偶爾的時候她會把真話摻進假話,戲謔的說出來,或者把它們說成不動聽的故事。


    “你是唯一一個。”司徒遠輕道。


    “什麽?”


    “唯一一個還能從那裏走出來的女人。”司徒遠淡定道,“很多女人,她們去了便再沒有回來。你知道,皇宮是一個充滿yu望的存在,所有的人都想擁有它,可到最後怕是都被寂寞的宮牆所擁有了吧。”


    “相公是在誇我無欲無求,還是忠貞不二?!”


    司徒遠微微皺眉,聲音很低:“你很特別,總能把世間的一切話聽成美言。也許,這樣能活得輕鬆吧。”


    “相公會彈琴嗎?”終究還是問到了這個層麵。


    “……”


    “相公回去後能為我彈琴嗎?”


    “……”


    “不可以嗎?”


    “我從不為女人弄弦。”


    樓明傲輕笑了笑,“這樣啊,總會有例外吧。”


    司徒遠怔住了步子,“沒有例外。”


    “相公,如果有一天,有人會來爭我的位子,你會向著我嗎?”


    雪突然停了,周身靜下來。連著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了。樓明傲依然在笑,她喜歡這般無所事事的笑,即便她自己也清楚時刻保持著笑意很累很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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