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句挑釁。


    混血種的脾氣大多不好,尤其是高階混血種,他們體內流淌的血液蘊含著龍類的暴虐基因,尤其是點亮黃金瞳的時候,很容易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倘若坐在這裏的是愷撒,加圖索家族的貴公子可能會把棋盤甩到漢高的臉上;如果是楚子航,冷麵殺胚估計會用君焰讓漢高變得更矮一點——骨灰是不需要高度的,骨灰盒才需要;至於陸離……可能會讓漢高實現某種意義上的永生,正好與某個每天遭遇刑罰的家夥紅塵為伴。


    不過炸雞先生誰也不是,很多時候他的脾氣好到可怕。麵對這句接近羞辱的拷問,他聳聳肩,眼睛裏麵閃著明亮的光:


    “哦,漢高,你的口味越來越重了,我記得上次見麵,你讓我扮成赤身裸體拍滿金粉的埃及豔後,現在又喜歡玩一些監禁的play?”


    他故意扭曲了話題,對上那雙悄無聲息點亮的黃金瞳,正色道:“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並不可恥,沒有賣一個好價錢才可恥,你明白麽?”


    在慷慨激昂的陳述中,白棋落下,位於天元黑棋的正右側。在陽線上這是一個【連活三】,陰線上也是【連活二】,沒有選擇繼續在棋盤的左下方布局,而是各自開辟了領地。


    “有道理。”漢高說出這三個字後沉默良久,咄咄逼人的氣勢縮回那具佝僂的身軀中,再次變成一個蒼老得要死的人。


    他撚著棋子,久久沒有落下:“看來他出的價比我高。”


    “別這麽世俗嘛。”炸雞先生嘿嘿一笑,“這和價錢無關,那句話怎麽說得來著?生命是無價的。雖然很多時候生命可以用作籌碼來衡量,但籌碼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連忙揮手,“我說你也別愣著,趕緊下棋啊!下一個子得思考十分鍾,明天天亮了這盤棋局也結束不了。”


    他的確正在用這個時間思索這盤棋,麵對白棋的【連活三】,他可以選擇在上方或者下方圍堵。上方是個很明智的選擇,可以堵死白棋後續的棋路,讓自己多出一次【連活二】,獲勝幾率大大提升。倘若在下方,白棋就可以在陰線上的【連活二】落子變成【連活三】,三手追勝後對方就會奠定優勢。


    這是一個賭博,對方要如他表現的那樣不懂棋路,上方最佳,要是他隻是假意不懂棋路,這局棋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你很趕時間?”漢高猶豫片刻後終於落子,選擇在上方圍堵。


    炸雞先生幾乎沒有任何停留,在那枚剛落下的白子左側落定,又是一條陰線上的【連活二】,看起來他蠻喜歡這個路數的。隻不過思考的時間不足三秒,讓人懷疑他究竟讀沒讀懂這次驚險的交鋒。


    “當然趕時間!”他微微一笑,“明天我們就要出發了。”


    “去格陵蘭冰海?”漢高對於這個消息顯然不意外。


    “這可不是我告訴你的啊……就算你把錄音帶郵寄到執行部去也不關我的事。”炸雞先生搖搖頭,滿臉的痛心疾首,用低沉的嗓音吐槽:“媽的……卡塞爾學院怎麽被滲透成這個樣子了?我看篩子都比那群家夥的嘴嚴!”


    “你就不怕多年前的悲劇重演麽?”漢高捏著棋子,指腹在圓潤的棋麵上摩挲了好幾下,最終落定。


    “我的室友就是一個烏鴉嘴,我已經不想認識第二個烏鴉嘴了。這次的任務,萬無一失!”炸雞先生沒看他,語氣卻是無比篤定。


    他正在觀摩這場棋局,漢高選擇在右下方堵住了白棋的【連活二】。在他的計算中,假如在左上角堵住【連活二】,十幾手的交鋒下黑棋會落入下風,但它們從表麵上看沒有任何區別。


    這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白棋最終選擇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路數,它被落在黑棋【連活二】的位置,與剛才下的那一步棋沒有任何關聯。


    <a id="wzsy" href="http://www.yawenku.com">yawenku.com</a>


    漢高眯起眼睛,根據他的判斷,這枚白棋落在黑子的正上方是最優解,對方出現了失誤。


    “有時候太過自信不是什麽好事。”他這次落棋的速度非常快,在剛才那枚黑子的正下方落棋。


    “人要是連自信都沒有了,還怎麽活在這個世界上?卡塞爾學院有一句話,叫‘你永遠可以相信陸老師’。”炸雞先生仍舊嬉皮笑臉的,但是他的手僵在半空,似乎正在思忖下一子的位置。


    漢高不置可否,也沒有催促他繼續落子,握拳在嘴前,輕輕咳了一聲:


    “這次的格陵蘭冰海之行,不僅僅是為了救人吧?海洋與水之王利維坦,可不值得卡塞爾學院如此興師動眾。”


    “哦,上帝,你怎麽連利維坦的名號都知道?”炸雞先生的腔調變得非常奇怪,“我都懷疑校長是不是你們埋藏在秘黨內部的奸細了。”


    ‘啪’的一聲落子,又是一記看起來毫無用處的閑棋,緊挨著天元三角形下頂點。


    “這不重要。”漢高微笑,落手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在白棋右方隔著一個點落子,與自己的第七手黑棋組成一個【連活二】。


    “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們接下來的旅程。”


    炸雞先生這次的落子也頗為迅捷,直接在天元黑棋正下方,相隔兩個點的位置扣下,攔截了漢高第七手的【連活二】。


    “無知也是一種福。”炸雞先生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長,他的言辭與棋路一樣變得犀利起來,牢牢鎖死了漢高的空間。


    “我就算告訴你又能怎麽樣呢?”他反問,“難道你想在卡塞爾學院、陸老師的眼底撿到什麽便宜?比如把利維坦的龍骨撿回去?死了這條心吧。”


    “我能不能做到是我的事,說不說就是你的事情了。”漢高嘴角的笑容與炸雞先生嘴角同出一轍,兩個人就像照了一柄奇怪的鏡子。鏡子的一頭是一百年前,鏡子的另一頭是一百年後。


    他這次落子非常犀利,在天元三角形的左頂點左側落子,這是一手【眠三】,隻需要一步棋就可以奠定【衝四】(隻有一個點可以成五),無限逼近棋局的勝利。


    “抱歉,以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好人。”炸雞先生套用了一句《無間道》的台詞,同時落點封死了【眠三】與【衝四】那個間隔點。


    老實說漢高的這記殺招雖然淩厲,但哪怕沒有學過五子棋專業規則的人,也能看出來黑子落在那裏顯然是個不妙的征兆。當然也有其它的選擇,但也不知道炸雞先生是真的看出了背後的門路,還是位於最簡單的第一層,就把棋子落在那裏。


    漢高顯然沒有看過《無間道》,要不然多半會接上這個梗——好啊,跟昂熱說,看他讓不讓你做好人。


    “你是打算終止我們的關係。”他長歎一口氣,從棋盒中掏出第十一枚黑子,落在第十手的左下方。


    “我和你有什麽關係?別搞得我們好像是一對變態那樣!”炸雞先生瞪大眼睛。


    白棋緊接著落下,在那枚白棋右側的同一條陽線上,隔著一個點落子。


    “你這步棋走錯了。”漢高盯著棋盤,“你落在這枚棋子的右側才是最完美的防禦,這是一步臭棋。”


    “下棋歸下棋,能別總含沙射影嗎?”炸雞先生長歎一口氣。


    漢高不回答,而是直接落子在白棋的左下方,這是一個【眠三】。


    當【眠三】成型後,棋局已經呈現五子棋棋譜當中的‘簡明易勝型’。這是一個製式的棋譜,當實戰中擺出這個陣型基本已經宣告勝利。


    當年有棋手擺出這個陣型後直接拂袖離去,讓現場觀眾、與他對弈的棋手、裁判都摸不清頭腦。那時計算機遠沒有現在這樣發達,無法算出勝率。而過了很久之後,對弈的那位棋手才長歎一聲‘我輸了’,憑借腦力算出來接下來的棋局走向,是敗局,無可逆轉。


    而那個當時拂袖離去的年輕人叫中村茂,是連珠界的棋神,被譽為‘擁有十三段棋力的男人’。


    “你輸了。”漢高蓋棺定論,“正如你想做個好人那樣,別奢求了。我們的手上都染上了太多的血,已經洗不幹淨了。忘記那番愚蠢的言論吧,我可以當做你今天沒有來過。你是我選出來的未來領袖,可以犯錯,不過僅限於這一次。”


    久久的沉默,沉默到漢高以為這個年輕人都要認輸的時候,他卻忽然抬起頭,眼中是流淌的金色。那仿佛是把成噸的黃金推進流淌的岩漿中,是一條滔滔的金色大河。


    “我最討厭你們這幫老人自以為是了,總喜歡一顧說著自認為正確的話。我們是合作夥伴,你提供我需要的,我提供你需要的。現在你無法提供我想要的,我自然不會提供你想要的。”他將一枚白棋在某個位置落下,“我們的關係和交易都很簡單,現在破裂了。”


    繞口令似的中文沒有難倒漢高,但是這位北美混血種的領袖卻不得不掏出胸口插著的方巾——額頭已經有冷汗流下來了。


    “你什麽時候?”


    眼下的局勢發生了今天的逆轉,那個無解的‘簡明易勝型’被破解了!炸雞先生曾經下過兩手閑棋,根據他的計算並不是最優的解,其中一手與局麵毫無關聯,最後一手更是直接斷送了優勢。


    但他最後的這手棋偏偏將一切都盤活了!


    本次棋局唯一的禁手就是【33勝】,這枚棋卻逼得漢高殘留的黑棋不得不組成【33勝】,否則無法破解白棋的【大跳活二】,這才是奠定的勝局!


    不,或許還有什麽別的選擇,漢高故作鎮定將擦汗的方巾插回胸袋,眼睛眯成一條極細的線,開始用‘窮舉法’推算所有的可能性。他的大腦計算力驚人,足以模擬出十手之後的勝算!


    可是這次無論如何都推演不出對黑棋有力的局麵。


    他的大腦開始脹痛,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在下棋方麵言靈·聖裁終究抵不過言靈·天演,窮舉法海量的棋局走勢讓大腦快要爆炸了。


    這是個無解的局麵,窮舉也無法挽回他的敗局。黑棋從那一手閑棋就落入了下風,一步一步被逼到了現在的局麵,偏偏他還不自知。


    “你贏了。”漢高將掌心的棋子放回棋盒,他本來抓出了十二枚黑棋,準備在對方負隅頑抗的時候用這些棋子將他必殺。


    但是此刻這些棋子已經派不上用場了,一顆一顆跌落在棋盒的聲音不亞於子彈與撞針的相碰,清脆,一聲一聲打在他的太陽穴上,為北美的混血種領袖書寫了沒有任何文字的墓誌銘。


    “薑雖然是老的辣,但韭菜還是嫩的香。”炸雞先生終於摘下自己頭上的紙套,露出那亂蓬蓬的腦袋來。


    他微笑著,終於暴露自己的真容——卡塞爾學院八年級學長、新聞部部長芬格爾·馮·弗林斯。


    聽著這句俚俗的語言,以及芬格爾終於敢光明正大摘下頭套的這個舉動,漢高才知道自己輸了,輸得很徹底。


    “看來你這根嫩韭菜勝過了我這顆老薑。”


    “漢高警長,老薑也有老薑的辛辣。”芬格爾並沒有把紙袋團成一團,丟到垃圾桶中。而是倒轉袋口,從裏麵掏出一個小東西,在棋盤上空遞了過去。


    “這是……”漢高不得不轉身打開書桌的抽屜,從裏麵掏出一副無框的眼鏡,以示自己的鄭重。


    在眼鏡的幫助下,漢高終於在柔和的燈光下看清了那顆銀色的子彈,直徑正好可以放入他的煉金左輪‘德州拂曉’中。一顆子彈遠不用這樣鄭重,但是上麵刻有一個簽名,希爾伯特·讓·昂熱的簽名。


    漢高雖然視力退化,但也擁有一雙‘鷹眼’,遠不用戴上老花鏡才能閱讀細小的文字。但正因為看清了子彈上麵的文字,他才不得不確認一遍,自己沒有看錯。


    “原來這就是你的底氣。”枯瘦幹小的老頭說。


    “漢高警長,先別忙著感慨,這上麵除了有校長的簽名以外,還有別的東西。認真讀一讀,為了保存這個東西通過樓下的安檢,可是費了我很大力氣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龍族當老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相思落黃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相思落黃葉並收藏我在龍族當老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