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芝加哥一個平常的夜晚。


    頂層的公寓沒有開燈,一個瘦削的老人站在書房的窗邊,他的腳下就是芝加哥河,河上黑色皮膚的導遊正用蹩腳的墨西哥語介紹著這座城市的黃金歲月。


    “年紀大了還不開燈?對眼睛不好。”書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一個輕佻的聲音飄進來。他極其自來熟地開了燈,夜色如轉瞬即逝的幻影那樣飄走了。


    老人看上去七老八十了,佝僂得不成樣子,拄著一根木製的拐杖,隻不過杖身經過多年的把玩已經被盤出一層包漿,水光鋥亮的。相比於拐杖本身的材質,老人的手看起來更像枯槁的樹枝,宛如石刻的皺紋中寫滿了風霜。


    “人老了就是沒用,龍族血統可以讓我長壽,但是視力的下降無可避免。”老人沒有回頭,俯瞰著這座黃金城市,將大半個芝加哥的夜晚盡收眼底。


    “快手‘漢高’就是瞎了,別人也會忌憚你的煉金左輪‘德州拂曉’。”輕佻的聲音繼續說,“聖裁是個好用的言靈,它是必中的!龍類都害怕你!”


    “那你呢?聖裁可以穿透青銅禦座的防禦嗎?”北美混血種的領袖——漢高終於回頭,那張臉板著頓然嚴肅,看起來就像一隻蒼老的獅子正要發怒。


    隻不過當他轉過頭的時候,目光卻是小小錯愕了一段時間。


    輕佻聲音的主人頭上罩著一個炸雞袋,眼睛的附近被摳出兩個大洞,露出了頗具喜感的眉毛,鐵灰色的眼睛正在滴溜溜地轉。


    快手漢高貴為混血種的領袖,他很少擺出這幅表情,但是當擺出這幅表情的時候幾乎沒有人不害怕他,就連老對手昂熱都會鄭重以待。但是炸雞先生顯然滿不在乎,雙手抬起比了一個拔槍的手勢,仿佛那四根手指就是大名鼎鼎的煉金左輪‘德州拂曉’,嘴裏還念著‘piupiu’的語氣詞,賤兮兮玩得正歡。


    不過他已經熟悉這個家夥脫線,理應不該如此錯愕。真正的來源是炸雞先生名貴西服的腋下,夾著一張棋盤,西服口袋被塞得鼓鼓的,顯然是把棋子也都帶來了。


    “你要跟我下圍棋?”漢高挑眉,渾濁的雙眼中那一抹陰翳似乎被什麽東西挑開了,“你還對這個感興趣?”


    “不是圍棋!”炸雞先生從腋下取出棋盤,將上麵的塑料紙撕開,手指撚住邊緣,指著格子開始從左向右數,“是15X15的規格,不是圍棋常見的19X19,雖然它們的棋具有些像,但是兩碼事!”


    “和圍棋的棋具相似……”漢高呆住了一瞬間,好不容易才在腦海中找到那個專業的名詞,用猶豫的語氣問,“你是要跟我玩五子棋?”


    在圍棋方麵,漢高稱不上什麽國手,但也是有了段位的高手。在混血種幾乎沒有人玩夯大力的運動,但圍棋不同,圍棋是腦力的比拚,正好符合混血種自詡的高貴風格。隻不過由於圍棋的規則對於日理萬機的混血種來說也是頗為繁瑣的,所以歐美混血種幾乎都不喜歡這個遊戲,他們更喜歡國際象棋。


    但五子棋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規則很簡單,五連為勝。但是自從上世紀有棋手發現黑棋先行幾乎可以百戰百勝後,衍生了許多附加規則,導致普通的受眾大大減少,棋手想吹個牛都沒地方。尤其是混血種當中,有人看到你會下圍棋會覺得很厲害,看到你下五子棋就會暗忖‘這種堪稱弱智的小遊戲有什麽好玩的’?這是不了解真正規則的偏見,但偏見有的時候恰恰能左右一個人。


    漢高是北美混血種的領袖,玩的遊戲自然是要‘高大上’的,比如圍棋,比如國際象棋,但不包括五子棋。


    “你那個嫌棄的眼神是怎麽回事?”炸雞先生嘟囔著,“在我看來五子棋可比圍棋好玩多了,規則簡單,是個不錯的休閑遊戲,還能鍛煉腦力。”


    嘴裏振振有詞的同時手上也沒閑著,兩盒棋子也被拆封,或白或黑的圓潤棋子在柔和的燈光下熠熠生輝,位於外側邊緣的棋子還倒映著一方芝加哥的夜空。


    “來不來?”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炸雞先生已經把棋盤橫在茶幾上,將裝滿黑色棋子的方盒推了過去。


    “既然你有這個閑情,那就下一局吧,也是我為數不多的體驗。”漢高的目光停在黑色的棋子上,“什麽規則?”


    五子棋據漢高的了解,最初的規則就是‘禁手’,即限製黑棋(先行有優勢)以某種方式獲勝。例如33勝——不在棋盤邊緣的黑棋組成兩條‘活三’,一個直角的五枚棋子。


    聽說後麵又衍生了許多規則,究其原因還是削弱黑棋削得不夠,但漢高已經沒有繼續更新自己的知識庫了。


    “規則?五子棋還有什麽規則?”炸雞先生的眼睛瞪得老大,連紙袋上的孔洞都無法完全遮住他的眼球,儼然一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模樣。


    “不是隻有橫豎斜五枚棋子連成一條線,中間沒有任何障礙就算贏嗎?我看校園網的論壇上都是這麽說的!我的室友也是這麽告訴我的!”他說著說著還把嘴唇部位的紙袋撕出一條口子,牛皮紙袋已經被吐沫星子打濕。


    漢高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喉嚨。


    哪怕有了心理預期,北美混血種的領袖仍是搖頭無奈,蒼老的聲音充滿疲憊:“你不知道國際棋局的規則?還敢把黑子給我?先手必勝!”


    終究是錯付了,他原本以為炸雞先生深諳此道,這種小眾又冷門的遊戲這個無聊的家夥不應該爛熟於心嗎?不然他怎麽敢有底氣把黑棋讓給自己。


    “我……去!”炸雞先生遲疑了好久,才從嗓子眼裏飄出這兩個字,不難想象那張被牛皮紙袋罩著的麵孔是如何的怒不可遏。


    “卡塞爾學院那幫臭棋簍子!”他破口大罵,吐沫星子險些崩到漢高胸袋中插著的方巾上。


    “還玩不玩?”漢高懶洋洋地問。


    “怎麽不玩?比大腦我還沒怕過誰!卡塞爾學院數學小王子的名號不是浪得虛名的!”炸雞先生大聲嚷嚷,“規則就按最初的規則來,先說好,你不能看棋譜啊!”


    說完他掏出手機,在維基百科上搜索了五子棋最初的規則。最初的規則隻有一條,不過以漢高許久沒有更新的知識庫來說,他也就懂這一條棋路。


    “開始吧。”漢高說。


    兩人隔著一張茶幾對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鍾愛cosplay的孫子陪年邁的祖父下棋。隻不過這對祖孫看起來有些奇怪就是了,祖父有一隻手始終捂住自己的褲子口袋,仿佛生怕揣著阿爾茨海默症診斷書掉下來。而孫子則魁梧得可怕,血管的紋路纖毫畢現,皮膚上不知沾了什麽東西,泛著青銅一樣的顏色。


    【啪——】


    清脆的敲擊聲率先拉開棋局的帷幕,漢高執黑先行,落子天元。


    圍棋與五子棋最中央的‘星’(棋盤中心點),都叫天元。不過在圍棋中落子天元不是個明智的舉動,但是在五子棋中,這是常見的一個點位。


    “喔喔……好有氣勢!漢高你有沒有聽到落子時雷電在棋盤上炸開?”炸雞先生一如既往地不靠譜,采用了場外語言攻勢,雞賊地在黑棋斜右上方落了一枚白子,也是常見的路數。


    “室友給我科普過一部名叫《圍棋少年》的動畫片,那些高手下棋的時候背後都出現什麽龍啊、虎啊的圖案。你現在就有那個氣勢,以後我們合拍一部名叫《五子棋:少年與老人》怎麽樣?絕對能大賣!”垃圾話攻勢還在繼續。


    漢高仿佛完全沒有聽見,在天元的左下方落子,用中指和食指撚著,輕輕推動,最後鬆手,一副處變不驚的世外高人模樣。


    “你的室友……路明非?他從複活節島回來了?”


    “我靠,除了我以外你還在卡塞爾學院安插了間諜?級別這麽高?連路明非那小子去複活節島的事情都知道?”炸雞先生嘴角抽動,扯開的弧度不亞於咬到了土豆燉牛肉當中的大塊生薑。


    “該你了。”漢高一語雙關,既是讓他走棋,也是讓他回答這個問題。


    炸雞先生嘟囔著嘴,把第二枚白棋落在天元黑子的正上方,與自己的第一枚棋子組成了一個【連活二】,也就是通俗用語的‘二連’。


    “好吧,這不是什麽秘密。陸老師他們今早就抵達了卡塞爾學院,帶回來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漢高繼續落子,將‘連活二’的左側用黑棋堵住,頭也不抬,看似正在審視這場棋局:“什麽東西?”


    “我不知道。”炸雞先生懶洋洋地說,隨便地撒謊,“這件事在卡塞爾學院隻有極少數人知道,最次也是執行部部長那個等級,諾瑪那裏都沒有儲存記錄。”


    此刻漢高的三枚黑棋呈現一個頂點朝右的三角形,底邊的那條線中央空著,隻有兩枚棋子。


    這是個四通八達的棋路,是【跳活二】(中間隔有一個空點的活二)和【活二】連在一起,有好幾個點都可以組成【活三】。而炸雞先生及時在天元黑棋的斜右下的位置補上一枚白棋,堵死了一方。


    “連你也不知道麽?”漢高撚著黑棋的手在半空中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思索棋局還是炸雞先生的可信度,“我的人傳來消息,卡塞爾學院出動了幾架醫療專機,但是半路又折返了。誰受了傷?”


    “獅心會會長楚子航。”炸雞先生快速回答。


    漢高仍然沒有落子,有些吃驚,“竟然是楚子航麽?我還以為是路明非或者那個A級新生夏彌,獅心會會長看上去比他們要可靠。”


    “我說你那都是什麽年代的老黃曆了?”炸雞先生歎息,“現在路明非可是學院內的風雲人物,能力一點也不遜色楚子航和愷撒。我倒是也意外不是夏彌受傷,她那個大大咧咧的性格,看起來會是亂吃什麽東西導致食物中毒。”


    “但受傷的不是她。”漢高‘啪’的一聲落子。


    “沒錯,我也看不懂她。她就是一團迷霧,我勸你不要去招惹她。”炸雞先生也連忙落子。


    “我沒有興趣招惹她,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孩而已。”漢高雙目眯起,炸雞先生的棋勢淩厲,轉守為攻,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初學者,他在腦海中不斷地思索棋局走勢,準備找到破解的辦法。


    他一心二用,腦子沒閑著嘴也沒閑著,“說一說大地與山之王的消息吧,秘黨接連殺掉了兩位龍王,他們研究出了什麽新的成果?”


    “抱歉,什麽都沒有。”炸雞先生聳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青銅計劃讓秘黨得到了七宗罪,至於‘中庭計劃’,秘黨幾乎是一無所獲。耶夢加得與芬裏厄的龍骨全被埋藏在尼伯龍根裏,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收獲。”


    “秘黨就沒有人懷疑是陸離私吞了四具龍骨?”漢高皺眉。


    “別說秘黨,就連我都懷疑那座尼伯龍根裏藏著四具龍骨。”炸雞先生努嘴示意漢高落子,“但是又有什麽辦法呢?大樹底下好乘涼,秘黨總不可能勒令陸老師打開尼伯龍根,他們抱這條粗腿還來不及呢,可不會愚蠢到幹伐木取火這件事。”


    漢高遲疑許久後終於落子,這枚白棋位於天元黑子的左側,相隔一個點,在陽線(棋盤上的直線)組成了【跳活二】,補全了一個頂點向左的三角形,從整體上看這是旋轉的正方形,中央空著。


    這個棋路被稱為‘海闊天空’,四麵八方都是落點,突破了白棋在右上方的圍堵,看起來是要把棋盤的左下方變成主要戰場。


    “我記得秘黨裏有不少你嘴裏所謂的蠢貨,比如貝奧武夫,比如弗羅斯特。”漢高說,“一個商人,一個激進派,他們都對這件事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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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圖索家族的消息你比我熟,聽說他們最近熱衷古董、石油、基金、股票……什麽掙錢幹什麽,但是對於學院這門投資最大的生意問也不問,仿佛忘在腦後了。”炸雞先生還是那副懶洋洋的語氣,“原因你心裏應該有數。”


    “至於龍血武者貝奧武夫……他雖然激進,不過他那個身體狀態……反正校長還活蹦亂跳,秘黨遠沒有輪到他來主事。就是他主事又能怎麽樣?我就不信一頭蒼老的獅子敢對不可名狀的存在呲牙。”


    炸雞先生滿嘴不屑,仿佛還在記恨龍血武者讓他背上了‘警告’的處分。


    “這群桀驁的雄獅是被陸離以高超的手腕馴服了。”漢高忽然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那你呢?你也被捆上了鎖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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