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1日。


    陸離抬起頭,枯枝似的長槍上空亮著一點烏金色的光,隨著風慢慢升空,如夜空中最閃亮的啟明星。


    一個巨大的氣域囊括了方圓數百米,結界生成。


    灰蒙蒙的天空下,是卡塞爾學院用來舉辦‘學院之星’的巨大訓練場,此刻坐席空無一人,唯有兩個黑影正在對恃。


    其中一個黑影是陸離,他踩在柔軟的草坪上,周身亮著光。另一個黑影則是夏彌,栗色的發梢在肩頭起落,黑色作戰服勾勒出姣好的曲線,赤手空拳。


    這是回到學院內的第四天,狂歡與秘黨有史以來最莊嚴的審判已經結束,沉睡在卡塞爾莊園的那些英魂們終於得到了救贖,至此初代獅心會七人隻有昂熱存活,他親赴德國祭奠自己的老朋友,將帶著他們的遺誌將屠龍事業繼續下去,並貫徹終身。


    “準備好了麽?”


    “教授,隨時可以開始。”


    “那麽,開始吧。”


    “好。”


    一問一答,兩個相距二十米左右的人影由站立轉向行走,又從行走晉升為疾跑,而後都和秋風融為一體,在空氣中隻能看到他們的殘影,以及席卷開將落葉粉碎的實質殺氣。


    這並不是腦橋中斷手術出了問題,陸離需要親手清理門戶,更不是夏彌精神失常要‘對吾師發動華麗的叛逆’。而是一次訓練,用來模擬與奧丁戰鬥,放眼卡塞爾學院,沒有人的力量比夏彌更合適。


    “言靈·天地為爐!”吟唱的龍文聲忽然在訓練炸響。


    一個強大的領域迅速擴散,並迅速顛覆了了《言靈學初級》的教科書。被波及到的範圍足有五十米,在這個透明的氣域內金屬元素自動懸浮,進行某種煉金反應。它們在磁化,旋即又熔煉成一把巨大的鐮刀。


    夏彌頓時獲得了可以與天叢雲短暫抗衡的武器。


    “言靈·劍禦!”


    尖銳的呼嘯在天空中刺響,那些被活化的金屬元素由虛轉實,密密麻麻的陰影猶如蝗蟲過境。它們撲麵而來,排山倒海,足以壓倒一切。


    每根箭矢的尖端都帶著鋒利的倒鉤,倘若進入肌膚拔出勢必要帶出一大塊血肉。


    “來得好!”


    陸離眼睛一亮,從腰中拔出天叢雲,起跳時帶起一陣洶湧的旋風。麵對天空中那些猶如‘木如雨下’的攻擊,他不斷地舉劍揮斬,密集的金鐵交接聲震耳。他沒有一上來就禁用夏彌的言靈,首先是能否禁止奧丁的言靈尚未可知,其次還是為了模擬全真的戰場。


    草坪中泥土紛飛,看見那個身影正在箭雨中鏖戰,夏彌頓時腳尖一點,迅速靠近,隱隱的煙塵淹沒了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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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訓練場上隻有兩人打鬥的聲音,那一襲黑色的身影徹底化作流光,她屏住呼吸,壓製心跳,身旁湧出的黑霧如夜色吞噬了兩人。


    假如這場戰鬥擁有觀眾,旁觀者必定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因為他無法看清焦灼的戰況。言靈·夜彌漫的黑霧猶如烏賊逃跑時噴濺的墨汁,讓人迅速失去了視野。


    陸離在黑霧中心,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靜音鍵,包括天空落下的箭雨,包括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夏彌,萬籟俱寂,每一個殺招都蘊藏在古井無波的平靜中。


    “出來!”陸離放聲咆哮,迅速打破了完美的寂靜。


    一個領域被他以極其強橫的精神力粉碎,悄無聲息搶回了戰場的主動權。那些消失的聲音紛杳而至,連那些濃鬱的黑霧都如同風中的火焰那般搖曳。無數道金屬箭矢在透明的精神領域抵擋,撞在上麵跌得粉碎。


    “我在這!”夏彌高喝,以同樣的聲音將威勢重新推進。


    她從黑霧中蔓延而出,整個人已經完成了龍化,嬌嫩的肌膚盡數被青色的鱗片替代,每一個毛孔中散發的殺機都指向陸離。


    死神之鐮緩緩推動,兩柄武器格在一起,同時還有兩個看不見的圓——雙方的領域正在撞擊。那是一個橢圓類似盾牌的領域,完全占據了東與西,雙方角力,隻不過那個青色的身影正在倒退。


    一聲沉重的悶響打破平衡,地下忽然湧出數十道石錐,陸離來不及一腳將其粉碎,就被拋向半空。夏彌趁著這個時間喘了一口氣,提著巨鐮跳躍追殺,雙翼展開,兩人從地下打到了天上。


    半空中鐵色的雙翼同樣綻開,那是煉金飛行器‘獵鷹’。麵對急速升空的青色身影,天叢雲的刃口鎖住了死神之鐮的底端,火星迸出,隨著夏彌不斷的推進,刺耳的聲音從下至上,最後在彎曲的鋒刃出停下。


    雙方再次僵持,力量看起來不分上下。


    “你的力量還是差太多。”陸離不無惋惜地說。


    “少來,隻有打完了才知道!”夏彌被說中心事,難免有些惱怒。


    事實上教授的這句評語並不是無的放矢,由‘天地為爐’熔煉的武器雖然可以歸屬為煉金武器,但她麵對的是天雲從劍這種在龍族曆史中也堪稱‘神器’的武器,短暫的交鋒尚且可以維持,可多次的碰撞已經讓刃口幾乎崩裂。


    何況兩柄武器內部流淌的力量正在宣泄,看似是僵持,不過是憑借煉金武器的材質來掙紮罷了。


    陸離再次發力,將十足的力量灌入骨劍之中,死神之鐮的刃口頓時崩碎,可那些如懸浮的塵埃如精靈般再次匯聚,轉眼間重新凝練成刀刃。


    夏彌反手一拽,將對方上升的劍刃回落,突如其來的力量險些讓煉金飛行器失去平衡。


    鎖鏈在巨鐮的握柄底部生成,迅速在風中纏繞住天叢雲,轉眼間將它封印。可隨著陸離雙手旋轉,那些鎖鏈紛紛崩毀,一瞬間如脫韁的野馬般直指夏彌的胸口。


    屬於大地與山之王的王域徹底潰散,她在不斷地下墜,倉促間隻能從虛空中抽出金屬凝練的長矛,盡數丟給陸離,以求緩解這個殺招。


    而陸離躲閃得從容不迫,靜音的領域被破除之後,那些黑霧被長矛蕩開的瞬間就已經算好了落點,在那些金屬的影子中教授的壓迫猶如山嶽沉重。她找不到對方的‘眼’,一切都是渾然天成的。


    下墜的兩人距離正在被迅速縮短,陸離的每一劍都帶著淩厲的嘶嘯,千奇百怪,沒有任何章法,令人無從招架。


    夏彌隻能憑借‘天地為爐’的領域勉強保證守勢,但是她的落敗隻在片刻之間,一旦後心觸碰地麵,她將退無可退,直麵足以斬破風雨的一劍。


    她還沒有辦法揮動雙翼離開,附近的空間全被強橫的精神力封鎖,殺機牢牢地將她鎖死。


    “美杜莎之眼!”她的雙瞳中猛然多了一點代表元素的土黃。


    隻不過施展對象並不是陸離,而是她自己。本就沉重的龍軀頓時石化為雕塑,強大的重量讓下落加快,這種絕強的防禦讓陸離也無法在頃刻間破除,巨量的黑霧再次湧出,她消失了。


    陸離輕盈地落在地上,背後的雙翼自動縮回控製箱。他單手撫摸劍脊上的那道弧線,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


    東西南北四個方位沒有任何元素調動的力量,上空沒有呼嘯的狂風,那麽她的消失隻可能是在地心!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雙青色的手臂破開地表,伸手抓向陸離的腳踝。


    他起跳得恰到好處,堅硬的地表已經變成了冒著氣泡的沼澤,那是言靈·黃泉沼,可以迅速改變地勢,哪怕是一頭大象都會瞬間被吞沒。


    望著跳向半空的陸離,夏彌從沼澤中探出半個頭來,泥水在鱗片間流淌,她的身軀卻不染一絲泥濘,那隻落空的手遙遙指向那個翩飛的身影,虛虛一握:


    “死岩縛!”


    隨著她的令下,那些迸濺泥點紛紛射向半空,落在陸離的衣角、劍身瞬間石化成巨大的岩石。遠處尚未破碎的地表紛紛開裂,巨大的土石從地心蔓延,漸漸凝聚成巨大的石球,高懸半空,如五十億年後燃盡的太陽。


    “我看你這招叫‘地爆天星’還差不多。”就當夏彌以為陸離終於被捆住的時候,半空中那個石球忽然炸開,泥漿中的迅速多了一條,不,是千萬條枝幹,捆住她的腳踝將其甩了出去。


    她被倒掛在半空,來不及砍碎束縛住自己的藤蔓,隻覺得眉心一陣刺痛,天叢雲劍距離她不過咫尺之遙。


    “我輸了。”夏彌說。


    她犯了一個錯誤,大地固然是她的主場,可卡塞爾學院擁有龐大的樹林,那些老樹的枝幹錯綜複雜,生於地心,同樣也是對方的主場。她的佯裝不敵敗退抓住的時機沒有困住對方,反而讓自己也陷入了對方的陷阱。


    隻是她沒辦法不投降,雖然有點不服氣。因為一旦陸教授要是打了一個噴嚏,那柄恐怖的骨劍刺破龍鱗和切開豆腐沒什麽區別,她的大腦可沒有如此堅硬。


    “先到這裏吧。”陸離反手握劍,立在身後,揮揮手藤蔓鬆開縮回地心,把夏彌放了下來。


    夏彌落地之後龍化解除,仍舊穿著那身黑色的作戰服。


    這是她向裝備部訂製的,是以轉基因技術將龍族基因編入蠶的體內,才編織出不會隨著身軀擴張而崩毀的衣服。否則每次變身之後都不著寸縷,她可沒有裸奔的愛好。


    “好。”夏彌乖乖地應了一聲,重新用元素之力將破損的大地恢複如初。


    那些好似被炸彈洗過的地表立刻平整,在她的手中猶如聽從指揮家命令的音符。


    “不愧是大地與山之王。”陸離感慨著。


    這場戰鬥是混血種無法想象的,夏彌在這次戰鬥中接二連三地使用高階言靈,它們的組合天衣無縫,無論是‘天地為爐’還是‘劍禦’,亦或是‘大地之心’與‘美杜莎之眼’,都是絕殺。倘若有一天楚子航他家破產,兩人需要種地為生,光是這一手調動土元素的本事,播種、翻耕……都可以無視,十足的方便。


    “教授你就別嘲笑我了行麽?”夏彌不滿地哼哼。


    “你從哪裏聽出來我是嘲笑你?這是真心實意地誇讚。任何混血種在你的那套連招之下都沒有生還的餘地,看來你和楚子航的那場打鬥真是放了一個太平洋……”陸離到最後不小心說出了真相。


    夏彌稍稍偏頭,拍手震去掌心的浮塵,“我什麽時候和師兄打過一架,我怎麽不記得了?”


    那雙明媚的大眼睛中滿是疑惑,額頭上浮現一個巨大的問號,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那場手術而缺失了某一天的記憶。


    “當我沒說,或許某個世界線裏麵你們打過一架。”陸離聳聳肩,及時岔開話題,“你的地爆天星,啊,不是……死岩縛的束縛力有沒有開到最大?”


    “沒有,那個高階言靈需要很長的發動時間的,全力大概能有滅絕恐龍的隕石那麽大。”夏彌故作誇張,“哼哼,誰惹惱了本姑娘,我就用小行星砸他!”


    根據現有的推測,恐龍的滅絕和小行星撞擊地球的關聯最大,這個輕描淡寫的語言訴說了足以毀滅物種的浩劫,足以讓聽者觸目驚心。


    不過陸離顯然沒有放在心上,而是用一種嫌棄的目光看著她:“等你積攢足夠的力量,敵人都把你殺死一千八百遍了。你的力量固然強大,但是還沒有到達我的預期。”


    這場戰鬥看似焦灼,但就跟夏彌對楚子航放了一個太平洋的水那樣,陸離也差不多放了太平洋與大西洋加起來的存量。


    他沒有動用最強大的武器,因為真正的敵人手裏同樣擁有一根,不過對於這個蹦蹦跳跳的學生可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那我能怎麽辦?”夏彌撇撇嘴,“我發起彪來也是能摧毀全美的,可肉體力量還是不能和那位北歐神話當中的主神媲美,我聽說諾頓與康斯坦丁的龍骨……”


    “擦一擦口水。”陸離及時打破她的幻想,“那些龍骨可不能給你,除非到了……”


    他沒有說完,夏彌也識趣地沒有問。


    “回來吧。”陸離抬頭望向上空,閃亮如啟明星的長槍慢慢墜落,落在他的掌心。他慢慢撫摸上麵的紋路,忽然眼睛一亮。


    “我忽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what?”夏彌恐懼似地望著那根長槍,咽了一口唾沫,心裏隱隱生出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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