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吉原到蝶屋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以這個時代的車速,以及東京不太理想的交通規則和路況,司機先生保守估計,到達蝶屋所在的瀧野川村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


    老實說,就這個距離,如果弦一郎和蝴蝶忍全力行進,隻需要半個小時足以到達。


    但考慮到昨晚發了很多事情,大家都沒有休息好,再加上九郎和永真又都是“普通人”的緣故,蝴蝶忍也沒提出要下車徒步趕路的建議來。


    就這樣,車內的人各自幹起了自己的事情。


    永真在前排惡補現代日語,簡而言之,就是在看書。


    蝴蝶忍正迎著初升的太陽,如癡如醉地閱讀著病葉的筆記,神情激動,一副發現了什麽重要寶藏的樣子,也算是在看書。


    九郎,正閱讀一本全是英文單詞,厚度在兩厘米以上的小冊子,所以……還是在看書。


    因此,在座的隻有弦一郎一個人,坐在車窗旁邊,一副百無聊賴的文盲模樣。


    其實,坐上車的前五分鍾,他就已經成功在“與下弦之四·溺姬的交戰記憶中”,強行利用新得到的秘術·呼朋喚友解決掉了溺姬,得到了獎勵。


    所以,他現在共有3個技能點沒用,攻擊力等級也來到了2級。


    所謂攻擊力等級,就是每同升一級,弦一郎所有攻擊造成的破壞,都會增幅10%,二級就是20%。


    如此一來,他又比昨晚更強了一點點。


    不過,也正是因為在幾個小時內連續兩次使用秘術,他好不容易才恢複了一點的集中力被透支一空。可是,弦一郎卻還沒有意識到這樣做的隱患。


    此刻的弦一郎,就好像一個熬夜做了8份數學卷子的高三學生,注意力非常渙散,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


    他跳蕩的視線不斷在三人手中的紙頁上來回遊移,再沒有往常那副心思深沉好像在盤算著什麽陰謀似的既視感。


    【快跟我說話!快跟我說話啊!】


    聽著紙張翻動的聲音,弦一郎的心情愈發狂躁,隻覺得大腦像是裹了一層薄膜,而裏邊卻是(因過載而導致的)一團烘熱,還響起一些他並不認為是屬於自己的心聲。


    那感受十分熟悉,就好像當初他使用變若渣後的情形,隻差一點點就要徹底喪失自製力,變成實驗失敗的赤鬼之流。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左手忍義手的連接之處,突然傳出一陣異常熾熱的感覺,就仿佛有人在用火柴隔著一兩厘米的距離,烘烤他肘部的皮膚。


    【這是怎麽回事?】


    【是怨嗟之火被點燃了嗎?】


    【可我並沒有殺什麽人吧!】


    他臉色的難看地把右手按在左手袖子上邊,卻隻能感受到屬於死物的那種正常的冰涼。


    【是錯覺嗎?】


    弦一郎不明白是怎麽回事,更無法集中精神去仔細探究,隻是精神不可避免地愈發緊張起來。


    最後,還是離他最近的九郎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重,這才抬頭看向神情有些陌生的兄長。


    “弦一郎兄長,你不舒服嗎?”


    九郎關心地問道,但語氣中更多的是好奇。


    在他看來,弦一郎此時臉色遠遠不似往常的嚴肅。


    平時他那緊壓住眼睛上緣的眉毛,正反常地高高挑起,活潑的有些過分。


    往日那深淵般的漆黑瞳孔,在日出的陽光下顯得又大又亮,仿佛一隻在對主人撒嬌的小貓,顴骨上邊的皮膚也帶著健康的紅暈,下巴更是沒有半點緊繃的僵硬感。


    放在任何一個孩子身上,這都是在正常不過的表情了,甚至還有些可可愛愛。


    但若是把弦一郎平日裏的神情當做參考標準,說他是在做鬼臉也不為過了。


    【總算!總算是跟我說話了!】


    【差一點,我就想打開車門從車裏跳出去了。】


    弦一郎並不了解,耗盡了集中力的他,已經是表現出了多動症兒童的症狀。


    見蝴蝶忍也從病葉的筆記中抽出注意力,滿臉驚奇地看著他,弦一郎這才強行調整呼吸,打算利用外部刺激來緩解自己這種異常的狀態。


    但如果隻靠自己壓製,恐怕要不了多久,他的左手便會真得燃起火焰來了。


    “嗯……”


    他把目光放在九郎手中的英文書上,語氣頗為活潑地開口問道:“九郎,你現在……是在看什麽書呢?”


    此言一出,不僅身為當事人的九郎愣了了愣,就連前座的永真也慢慢轉過頭來,淺棕色的眸子緊盯著弦一郎的臉,露出濃濃的疑色。


    “弦一郎兄長(大人),是在找我(九郎)閑聊嗎?”


    兩人幾乎同時發現了異常。


    眼下的弦一郎兄長(大人),說起話來可真像是一個孩子啊。


    不僅是口氣,連表情也很像。就好像是這具軀體真正的主人——-一個九歲的孩子自己在說話一樣。


    “嗯,這是昨天晚上逛街的時候,忍小姐在吉原的書店賣買給我的。”


    短暫地沉默後,九郎還是選擇回答問題。雖然今天的弦一郎兄長很不對勁,但卻讓人覺得很輕鬆,“是愛倫坡的短篇小說合集。這個人應該是忍小姐最喜歡的作者了。”


    “吉原的書店?”


    弦一郎不是沒有逛過吉原的書店,那裏會賣什麽樣的書他再清楚不過了,於是語氣古怪地問道:“吉原的書店能賣什麽正經書啊。你該不會在看一些,眼下這個年齡不該看的東西吧。”


    【我怎麽會說出這種話?】


    弦一郎內心都開始嘶吼了,雙手卻不受控製地突然奪過九郎手中的小冊子,嘩啦啦翻了起來,的確是有一些讓人不太愉悅的簡單插畫。


    但是總體顏色是偏向黑暗,而不是黃色的。


    弦一郎這才有些失望的把書遞了回去。


    九郎看著被還來的書,猶豫了很久,這才伸手捏住書背,輕輕地把書從弦一郎手中取回,心裏卻無法平靜下來。


    “剛剛,弦一郎兄長,是在開玩笑嗎?”


    葦名弦一郎,葦名國大名,在戰國時代被稱內府稱為冷麵的惡虎,沒有幽默感,從不開玩笑,以嚴肅陰沉殘忍果決剛愎自用而聞名。


    眼前所見的一切,實在是太過反常了。


    最終,還是永真發現了一些端倪。


    “弦一郎大人,你是不是感覺左臂有些不舒服?”


    她的神色嚴肅無比。


    上次九郎見到她這幅樣子,還是永真從天守閣暗道中回來,說起佛雕師失蹤一事的時候。


    他也是在複活之後,才知道原來在大手門附近肆虐的火焰怪物,居然就是失蹤的佛雕師。


    想到此處,他也跟著永真一起緊張起來,屏住呼吸等待著弦一郎的回答。


    “感覺有一點燙。”


    弦一郎點了點頭,“但又好像又隻是錯覺。”


    另一邊,不明所以的蝴蝶忍聞言,立刻探出上半身越過九郎,直接掀起了弦一郎之左手的袖子,開始查看接口處的情況。


    “難道說,是我和姐姐的手術出現了意外嗎?”


    多虧了蝴蝶忍,永真總算看到了那隻熟悉的灰白色忍義手,見上麵沒有那熟悉的黯淡火焰,這才稍微安心了一點。


    接觸過兩代忍義手主人的她,簡直再清楚不過修羅之火和怨憎之火引燃的步驟了。


    佛雕師和狼發生異變之前,都出現過這種類似幻痛的灼燒感,而且也都喪失了相當程度的自製力,任由自己被長久壓抑的欲望浮上表麵。


    對佛雕師而言,便是突然嗜酒,渴求他人的陪伴。


    而對狼而言,則是瘋狂地攫取力量。


    但隻要那團火焰沒有真正的燃燒起來,一切就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忍小姐,請給我借一下你的鋼筆。”


    “好的。”


    雖然不知道永真小姐要幹什麽,但蝴蝶忍對這位氣質與她姐姐相近女性的請求,沒有半點遲疑便答應下來。


    隻見永真接過原本屬於病葉的鋼筆,撕下手中書籍封底前的空白頁,行雲流水的寫了一張……鬼畫符。


    弦一郎掃了一眼,便知道這和糊滿廢舊佛寺外的那些“壓勝符”是一種東西,是用來驅除邪祟鎮壓荒魂的特殊法器。


    隻是沒有想到,永真居然連這都會。看來她從道玄那裏繼承過來的,遠不止醫術那麽簡單。


    接著,在蝴蝶忍迷惑的眼神裏,永真取下自己纏住頭發的布條,和紙一切遞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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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小姐,麻煩你用這根布條,將這道符綁在弦一郎大人的左手上。”永真滿頭長發披落在肩膀後邊,表情無比認真地拜托道。


    即便已經見識了不少葦名的神秘之處,但身為醫生的蝴蝶忍,接過東西後還是本能地有些懷疑,“永真小姐,這……這真得有用嗎?”


    正常情況下,不是應該拆下義肢,看一下接口處有沒有發炎的狀況嗎?


    貼個符籙什麽的,是不是有點太……太迷信了?


    “忍小姐,弦一郎兄長的問題和手術無關。”


    最後還是九郎打消了蝴蝶忍的疑慮,“忍義手本就是永真小姐的老師製作的,現在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兄長的情況了。”


    “是這樣嗎?”


    老師能造出這樣神奇的義肢,蝴蝶忍頓時對永真信任了不少,立刻將簡陋的符籙綁了上去,然後看向弦一郎,希望能從他那裏獲得一些反饋。


    “弦一郎,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呢?”


    “是沒有剛才那麽燙了,但還是覺得,大腦和平常有些不一樣。”


    弦一郎實話實說,左手肘部那股灼燒感雖然變小了許多,但他感覺自己的大腦裏還是一團漿糊似的,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弦一郎大人,您現在的情況,是體力過於充沛旺盛,但精神卻損耗嚴重。就好像一個虛弱的馬夫,根本無法駕馭住一頭心情暴烈的駿馬,所以你才會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


    永真緩緩陳述著自己的診斷,“一旦你的精神過於虛弱,就無法像平常那樣壓抑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和渴望。”


    “所以,”弦一郎有些苦惱地挑著眉毛,“我應該怎麽做,才能盡快恢複過來呢?以後要是再出現類似的情況……”


    【肯定是因為那什麽集中力不足的緣故!】


    聽完永真的解釋,弦一郎心中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發生這種變化的原因。


    沒想到集中力,居然還肩負著壓製忍義手中怨憎之火的重任。


    如此一來,他每次使用秘術消耗集中力,便都有突然爆發的風險!就算不用秘術,隨著他吸收的紙人越太越多,也遲早會有這麽一天。


    這對他身邊的人來說,實在太過危險了。


    尤其是永真這種已經複活過一次的人,就算拿到了黑不死斬,也沒法再將她從黃泉中召喚回來了。


    所以,一定要想辦法解決這種隱患。


    【難道要拆掉忍義手,服下那顆噬神讓手臂長出來嗎?】


    可弦一郎也清楚的明白,這隱患不是拆掉忍義手就能解決的。因為要是沒有忍義手,那些由死者荒魂化成的紙人,便會像之前那樣,寄居在他的心髒裏邊。


    可那樣一來,無異於減少可容納的紙人容量,反而更容易爆發了。


    【該死,看來昨天不該一口氣把淨閑寺附近的紙人都吸收完的……】


    如今,他體內的紙人高達400之多,相當於400個死人附著在他身上,也難怪精神過分消耗時,忍義手會有這種反應。


    突然之間,弦一郎不知道怎麽做才好。


    “其實弦一郎大人,你也不用過於煩惱。”


    這時,永真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的意思是?”


    弦一郎有些不解。眼前的永真,是修羅結局中被狼無情殺死永真,難道會不清楚忍義手中那股火焰爆發的危害嗎?


    “正好借助這個機會,弦一郎大人也看到了自己一直壓抑的渴望不是嗎?”


    永真微微一笑,畢竟她也沒想到,弦一郎掩藏在心底,居然是這麽單純的一股願望。


    “和那些真正深沉、黑暗和可怕欲望相比,你渴望關心別人,和被別人關心,與他人成為真正朋友的想法,簡直無害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願望。隻要弦一郎大人在平時正常與人相處時,不再過度克製自己的感情,那火焰縱使想要燃燒,也會失去可以利用的燃料。”


    “所以,弦一郎大人。”


    “從今天開始,便趁此機會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學會去依賴和信任別人,也被別人信任和依賴吧。”


    “麵對自己真實的感情,真誠地對待別人,和你真正想要的東西(重建葦名),並非是背道而馳的。”


    “否則,無論你有多麽小心謹慎,終有一天,這火焰將會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刻……“


    “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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