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澗口,長溪邊。


    近三個時辰的長途奔襲,人馬皆乏。騎兵們紛紛下了馬,在一旁休息,不少馬兒在溪邊飲水。楊抑單手牽著馬,向來時的方向望去。此時還有騎兵陸陸續續的趕來,而半數的騎兵還依然落在後方。


    楊抑轉回身來,摘下頭盔,動作婉約。她把臉畔帖在戰馬的頰上,拍撫著馬頸,溫柔輕聲:“你跟著我沒幾天,我就這麽累你,你不會怨我吧?”


    戰馬輕嘶,抖了抖耳朵,安靜的與她依偎。坐在一旁的高大虎望見這一幕,咧嘴有笑,他朝邊上的王覽望去,正見王覽微笑,王覽問道:“將軍,您拉著我們跑了這麽久,到底是為何啊?”


    楊抑轉回頭來,微笑道:“為了揮我們一百多騎的在戰場的力量,我至少先做到心中有底啊!”


    高大虎撓了下頭,道:“將軍,我們一百多騎,能做何啊?我知大將軍隻撥一百騎給你,到底是何用意,但是此時還真不明白您的意思了。”


    楊抑微微一笑,道:“等大家都到齊了,我再詳細說吧。”


    王覽點點頭,又道:“將軍,方才那老丈的兒子,您真的打算幫他尋人?”


    “對呀!”楊抑肯定的道:“百姓疾苦,遇不到便罷了。既然遇到了,為何不幫一下呢?”


    王覽輕歎息,道:“將軍,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以我的經驗來看,那小哥隻怕凶多吉少了……您以往家住南境,不了解京城之事。那許塵申依仗甘成王之勢,惡事做盡。若不是甘成王做的太過分,被尚書大人參倒了,那許塵申此時也畢定春風依舊……”


    “那還怕他們做什麽?我姐夫不就是尚書令麽。”楊抑道。


    王覽搖了下頭,道:“屬下嘴笨。我是想說,那老丈以為兒子還活著,不管是關押還是配,至少還抱有一絲希望。其實,去年不少犯人被衝了軍。倘若真查出來,但那小哥已經……”


    楊抑心中猛緊,父親鎮南將軍常年戍邊,她又怎不記得噩耗至門的哭聲?當時年幼,觸動不大,而如今,這感覺越的清晰起來。眉頭微顰,楊抑一時啞然。片刻,她默默的道:“那父女倆抱著的希望,是因為他們已沒有能力去追尋。我是想替他們去追尋一下,盡心而已……”


    高大虎還張著嘴,笑容卻已轉做不解與敬畏。楊抑的話,如此厚重,不似該出自這般年輕女子之口。


    王覽卻是微笑會心,點了點頭。心中對這位年輕的女將軍,又多了一份肯定。


    須臾,連楊抑在內,一百二十一員全部到齊。少歇片刻,王覽起身喝令:“集合!第一批到的,站第一排!第二批到的,站第二排!……最後一批到的,站最後一排!都快點!”


    片刻,眾兵站做五排,列隊整齊,牽馬待命。楊抑在站頭裏,放大聲音,道:“我想大家都很納悶,我為什麽拉著你們跑了這麽久。那是因為,我們雖然人少,但在戰場上不能沒有用武之地!剛才高大虎也問了,我們區區百十號人,到底又能做什麽?這個問題問的好!你們有人知道嗎?”


    騎兵們麵麵相覷,無人能答。突有一人舉手,大聲道:“楊將軍!據屬下所知,傳令和偵察遊騎需要速度和耐力。但傳令每至一處,都要換人換馬。而偵察遊騎,也用不了百十號人啊?”


    楊抑微微一笑,道:“不錯!可是我不會把大家拆開,去做這兩件事的!我相信你們都希望能夠各揚所長,都能有用武之地!一直想對大家說聲謝謝!你們信任我,所以才甘願調來我這裏!那我楊抑!就更不能辜負了大家!不會讓各位在我們這個小騎兵團裏埋沒了才能!”


    接耳聲四起。這兩天,有些人還為當時的衝動而暗暗後悔,隻怕跟著楊抑便沒了用武之地。此時聽她此番說,騎兵們眼中皆燃起了希望。高大虎牽馬站在列,大聲道:“將軍!要做什麽,您隻管說!哪怕是刀山火海,我們也敢闖!隻聽您一句話了!”


    “不錯!聽憑楊將軍差遣!”眾兵也紛紛如此附和道。


    楊抑心中感激,卻不敢過分表露,她安穩了下心神,道:“戰事講謀略,並非時時都要大規模拚殺與沙場。若想以少勝多,以若勝強,方法更是多種。我是希望,我們能成為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一但開戰,我們以佯攻、擾敵、截糧、偷襲為主要任務,為主力部隊爭取時間和機會!這不是什麽不光彩的事!自古以來,這都是兵家常事!但是這樣的任務,危險更大,對我們的要求也更高。這就是為什麽今天我拉著你們跑了如此的距離。很明顯!我們目前的隊伍,還不能做到行動一致!如果到時候我們還是這樣的情況,既不能完成任務!自己也將性命難保!”


    楊抑停了下,抬手指向後排,道:“後麵出來位兄弟!說說為什麽會剛才會落下如此之遠?”


    一騎兵舉手道:“將軍!這裏的兄弟最少也入了騎兵營三年以上,騎術自不會有問題。主要是良駒有限,品種不一。您的是汗血,大虎兄弟的是大宛。小的這匹,雖是三河,但並非純種。而有些兄弟的,更隻是普通的養馬。”


    楊抑點頭道:“好!那我回去就跟大將軍說,給大家都配些素質、品種的相當的好馬來!”


    “這……不必了吧。”“是啊,我們多家調教就是……”……


    本以為眾兵會滿心歡喜,楊抑實沒想到騎兵們會是這般反映。當下心中不解,校尉王覽湊過來道:“將軍,您有所不知。正如那劍俠愛劍,咱們騎兵,都愛馬。不同的是,馬是活物,容易有感情,弟兄們與馬處的時間久了,又怎舍得輕易換掉呢……”


    楊抑恍然大悟,點了點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但此事如果作罷,自己苦思冥想的策略就將胎死腹中,若是連行動一致也不能保證,那其他事更不用提了。當下她決心不移,暗暗咬牙,還是道:“兄弟們!你們能撇家舍業,來保家為國!難道還舍不得一匹馬嗎?”


    眾騎兵左右相望,紛紛低頭不語。楊抑心中輾轉,卻尋不見能給她帶來希望的眼神。王覽又小聲道:“將軍,屬下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講。”


    “撇家舍業,乃是為了能有家回,這點道理,沒讀過書的弟兄也懂。如今,弟兄們分調而來,彼此之間並不是太熟悉。所以,這幾日閑來都是與馬為伴。就更不忍換馬了……屬下之意,要不,此事拖一拖,不必太急。回頭多與他們再講些道理,應該不難……但屬下更知道軍令如山,如果您決心已下,則無須猶疑,盡管下命令就是,他們不會違抗的。”


    楊抑沒有回應,望著眾騎兵默默出神。她心中輾轉忐忑,雖然那份決心依然未變,但依然不願強下命令。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這火即便燒了,誰又會服呢?若是這百十號人都不服,還有以後麽?暗暗攥緊了拳頭,她終於開口道:“兄弟們,我知道你們不舍,但隻怕戰事更不會久拖。換馬,隻是開始,後麵,我還要帶著大家針對我方才所說,逐一進行操練。但我依然不強求大家,希望大家能想想,我們上陣打仗,最終為的是什麽。”


    溪邊有風吹過,騎兵們依然無人表態,隻是伸手屢了屢馬鬃,不舍心疼。


    有時候,人與人的相惜,若是能有這般。戰爭又何從談起呢?


    楊抑道:“回去吧!情況我已經了解了,回去再做商議。”


    ※※※


    尚書令府邸,朱門之前。深灰色的鬥篷腳下徘徊猶豫,夜戀望著銅獅把手,終於下定決心,伸手上去拍了三下。片刻,家丁老許把這厚重的大門隻打開了兩尺的空隙,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見他是江湖打扮,心中不免更加謹慎,但依然帶笑問道:“這位俠士,有何貴幹?”


    夜戀拱手,直道:“我找襄大人有事,麻煩您老給通報一聲。”


    老許見他一不報上姓名,二不表明來意,三更不知他與尚書大人是否真有關係。而尚書大人,乃是一界儒生,並不懂得功夫,又怎會結交如此朋友?當下兩國對峙,萬不能有閃失。老許客氣的道:“真是不巧啊!尚書大人不在府中,您明日再來吧。”


    夜戀自來不擅言辭,少語卻耿直。夜家一族不問世事,除了本族中人,與外人接觸甚少,自然也是這般性格。夜戀哪裏懂得老許的心思,聽了此話,不免失落,隻道:“啊,也好……有勞了。”


    夜戀心憂楊抑,轉身就走,再次思慮起來。老許忙喚道:“這位俠士,還沒請教?”


    夜戀回身拱手,這才道:“在下姓夜,單名戀。與尚書大人有過一麵之緣,此番有些事請教,既然襄大哥不在,那我明日再來。打擾了。”


    “好,您走好。”老許笑送。


    夜戀點頭,轉身往街上去了。老許快步急至書房,喚道:“尚書大人,給您說個事。”


    “許伯?您進來說。”襄成賢起身將老許讓進屋來。


    老許把方才門外的事陳說一遍,又提醒襄成賢要小心。襄成賢卻驚詫問道:“您剛才說,他叫夜戀?”


    “正是!怎麽?大人真的認識他?”


    “他何般模樣,多少年紀?”


    “二十一、二年紀。中等身材,直眉柳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哎呀!那便真是他了!三年前,我驚馬崖邊,險些喪命,正是他救我一命啊!但他漂泊不定,我想報答都尋不找人,如今來了,怎就打走了呢?”襄成賢語中透急。


    “啊?他是大人的恩人?這……他明天還會來的。他……他剛走,往西街去了,我這就去追!”


    “不用,您老年齡大了,我去!”襄成賢把手中書往桌上一丟,快步出了門。


    西街口,夜戀的打扮與京城人士大不相同,襄成賢一眼便認了出來,高聲喚道:“夜戀兄弟!請留步!”


    夜戀聞聲駐足,轉回身來,見是襄成賢起步迎了上去,喜道:“襄大哥,真的是你啊。方才去你家中,奈何你不在。不想你這麽快就來了。”


    襄成賢一輩子不曾說過幾句謊,此時卻為了圓老許的說,隻道:“是啊,你前腳走,我就到了。家丁與我說你剛走,我就追來了,嗬嗬。”襄成賢笑了下,又道:“走!有事家裏說。”


    尚書府邸。二人禮坐,茶水上來,襄成賢極是高興,道:“許伯,把夫人回來了沒,回來後讓她來見見我的恩人!”


    老許道:“剛才禦使大夫那來人說,夫人今日不回來了。禦使大夫留她住幾天。”


    “哦……也罷。估計還鬧脾氣呢,隨她去吧。過幾天我去接她好了。嶽丈大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對了,你安排一下,做點好的,我得和恩人多喝幾杯!”襄成賢吩咐道。


    老許應聲下去了。夜戀卻道:“襄大哥,你怎麽還叫我恩人呢?你再如此,我折不過,隻好走了。”


    “別,萬不可走!那以後兄弟相稱!”襄成賢忙道。


    夜戀有笑,安坐下來。襄成賢問:“剛才聽家人許伯講,兄弟找我確是有事。是何事,直接講來,襄某人自當照辦!”


    夜戀想了想,卻有意隱瞞了原委,隻道:“哦,不是什麽事,路過於此,來看看襄大哥。另外,我在城外見到一位女將軍,怎麽?朝廷都沒人了,還打?”


    “哦!”襄成賢笑了笑,道:“那是鎮南將軍之後,也是我小姨子……”


    “啊?”夜戀吃了一驚,忙道:“那你放心她去參軍打仗?她今年不過二十一……吧?”


    “我怎麽能放心啊?你嫂子不就因為這事,也跟我鬧,跑回娘家去了啊!”襄成賢搖頭歎息,突然又問道:“你怎麽知道她二十一?”


    “看相貌……差不多就那年紀……”夜戀自圓其說,他與楊抑的感情,不想再與誰多言。


    成賢點點頭,歎道:“鎮南將軍本是為了讓她靜靜心,才把她放到我這,心想京城比較大,也安全,有她姐陪著她,也穩妥。誰知那丫頭不知怎的了,非要去參軍。我和她姐不從,誰想她自己跑去了軍營,還在大將軍那連過了幾關。俗話說,軍中無戲言。張將軍麵子上也過不去,隻得應了許諾,給她做了裨將軍。哎……這馬上打起仗來,可怎麽辦啊……”


    夜戀心中實則比他更憂,旁敲側擊的道:“襄大哥是尚書令,把她弄回來還是難事麽?”


    “難!難!”襄成賢點頭道:“張將軍那,是不會主動把她趕回來了,除非她犯了軍規!而且,這個丫頭,平時雖不太言語,可是脾氣扭的很,跟他爹一樣。前日她姐也去了軍營,磨了一天,也勸不回來。你若讓我利用職權之便,那可不是我襄成賢的所為!況且,如果那丫頭知道了,更要鬧翻天了……”


    “嗬嗬,是麽。”夜戀麵上有笑,心中卻回憶著過往。


    “哎!不提這些了!今天高興,咱們了點別的!”襄成賢道。


    “哦,好。你剛才說,她在張將軍那,是大將軍張文顏那裏嗎?”夜戀卻依然要問個明白。


    襄成賢仿佛聽出了話頭,麵上淡去表情,道:“是啊,就在城外東北。”隨即又一副笑模樣,問道:“怎麽?賢弟不是對人家有意思吧?”


    “嗬嗬,襄大哥說笑了。我怎麽高攀的起呢……”夜戀微微搖頭,苦澀輕笑。


    襄成賢一愣,忙道:“這是怎麽說呢?你我是兄弟,她是我小姨子,大家平起平坐啊!”


    “大哥抬愛了!罷了,反正是個笑話!一會兒我便走了。”


    “一會兒就走?不行!住幾天再走!一會咱弟倆一醉方休,你哪也不許去!”


    “嗬嗬,好!今晚一定奉陪!”


    入晚,楊媛也不在府中。襄成賢與夜戀二人推杯換盞,相談甚歡。隻是,夜戀卻沒有再提起過楊抑。


    莫非,他心中已有盤算?


    ※※※


    次日清晨,夜戀早早起身。托老許給襄成賢帶了告別之言,獨自離去。


    少時,城外東南。


    夜戀站在了軍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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