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省,麗江,永勝縣,孫浩的家鄉。


    在之前幫助張揚回憶那“失去的記憶”的時期裏,張揚了解到,原來孫浩的父母都是少數民族。這個民族的名字很有些意思,叫做“普英米”,亦即是我國少數民族裏的普米族,這裏的“普米”是“白人”的意思。這個民族多居住在平均海拔2500米以上的高寒山區,主要居住在雲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蘭坪白族普米族自治縣,麗江地區的麗江納西族自治縣、永勝縣和寧蒗彝族自治縣。


    孫浩家按照普米族的傳統,依山而居,五代同堂。孫浩是這個大家族中第五代唯一的男丁,所以深受家中老人的寵愛,同時也被寄予厚望。在上火車之前,張揚一直在幻想著,要如何地快速融入孫浩的生活,更對這個從未聽說過的少數民族有著莫名的期待與渴望。然而,張揚卻沒有想到,在孫浩家鄉迎接他的,不僅僅有大家族中的親戚朋友,還有著一個他不得不去麵對的人――普米族的巫師。


    那個身穿短衣寬褲、披著白羊皮領褂的普米族巫師是被孫浩父母請來為張揚看病的,據說,他是整個縣城最有成就的大巫師。孫浩父母卑微地跪在他的麵前,祈求到:“索南多傑,我們的孩子在車禍以後好像丟了魂兒一樣,失去了他的記憶。我們求求你,把他丟了的魂兒找回來吧。”


    索南多傑沒有理會孫浩的父母,從張揚一出現,就滿臉嚴肅地觀察著張揚。突然,他竟然發出了一聲驚咦,一把抓住張揚的手腕,滿臉沉思自言自語道:“走失了一魂二魄,應該驚駭不安、食欲減退、精神不振、噩夢不斷、小命不保才是,怎麽會還活蹦亂跳的,僅僅隻是失去記憶?不應該是這樣啊……”


    張揚的手腕被攥得生疼,想掙脫卻怎麽也掙脫不開。索南多傑仍然抓著張揚的手腕,嚴肅地對孫浩父母說:“這孩子可能得了某種癔症,也許是那場車禍讓他的一魂二魄脫離了他的身體。雖然現在還看不出來他又什麽不妥,但用不了多久,我敢保證,他的小命一定不保。要想救他,必須趕緊做法招魂!”


    招魂?張揚睜大了雙眼:“沒搞錯吧?跟著便宜父母回到孫浩的家鄉,連家裏是什麽樣子都沒有見到,居然就被巫師攔住說要舉行招魂儀式?這巫師鬧什麽幺蛾子,招個屁的魂啊!“張揚剛想表達自己反對的意見,沒想到孫浩父母一下把他摁倒在地,擺弄著他叩頭不止,非要讓他感謝巫師的救命之恩。


    無力反抗的張揚隻好聽之任之,在一群親族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向著祖傳的祭壇走去。


    前麵已經說過,普米族多居住在高寒山區,而他們所謂的祭壇,居然隱藏在山體之中。眾人沿著山路走了不久,就來到了一個隻容一人彎腰通過的洞口。大家彎著腰魚貫而入,洞穴裏麵卻是又走越寬闊,越總越高挑。從剛開始隻能一人彎腰前進,逐漸變成兩人並行低頭前進,又逐漸變成四人並行正常前進,到了最後,洞穴的寬度已經達到了雙車道寬,五米多高。


    就在張揚還在好奇這樣的工程需要消耗多大的人力物力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一扇石門之前。隊伍中的男人們擁擠到石門前,喊著號子把石門向右側推開,隨著轟隆隆的巨響,一個碩大的地宮展現在張揚的眼前。那是一處位於山體內部的浩大地宮,地宮的頂部鑲嵌了幾顆珠子,那些珠子正散發出昏黃的光芒,映襯得地宮中的事物影影綽綽,恍如夢境一般。


    揉了揉眼睛,張揚才看清楚了地宮中的事物,同時,他吸了一口冷氣。


    在這陰森昏暗的地宮中,整齊地排列著密密麻麻的棺槨,一眼望不到邊際,粗略估計至少也得有上百具。這些棺槨按照同心圓的樣式一圈一圈地排列著,它們所環繞拱衛著的,是一個高約一尺的圓形祭壇。也不知道那祭壇是用什麽材料建造的,在昏暗的地宮中,它居然閃爍著淡淡的幽綠色的光輝。


    索南多傑指著祭壇對張揚說道:“別愣著了,躺到上麵去,我馬上就開始準備施法招魂了。”


    困惑的張揚回頭看了下孫浩的父母,在二人的眼中隻有憐愛之色。咬咬牙,他登上了祭壇,躺了下去。


    索南多傑對眾人喊道:“招魂儀式是非常神聖的儀式,今天因為事情緊迫,咱們一切從簡。你們都退到千棺陣的外麵去,無論這裏發生了什麽都不要踏入千棺陣一步!聽懂了沒有?”


    眾人齊聲答應,索南多傑又道:“孫浩這孩子丟的那一魂二魄,很有可能是丟失在了北京,離我們這裏路途遙遠。單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唱喊魂曲可能力有不逮,等會兒我喊魂曲出口的時候,你們在外麵跟著我一起唱,這孩子能不能恢複,就全靠你們了!”


    眾人再次答應著,然後默契地走出千棺所圍成的圓圈,在千棺的範圍之外分散開來,各自找了一處地方做好。祭壇上,索南多傑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個雞蛋,讓張揚哈了三口氣在雞蛋上,然後就用雞蛋從張揚的頭一直滾動到腳,反反複複滾動了幾次之後,將雞蛋豎放在忽然出現的米碗裏。


    然後索南多傑從懷中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香爐,又拿出一塊幽藍色的固體點燃,放入香爐之中。一股異香瞬間彌漫了整個祭壇,正六神無主躺在祭壇上的張揚聞到這個香氣,忽然感覺到頭昏昏的,一點一點地劃入了夢鄉。在朦朦朧朧的狀態下,張揚聽到索南多傑用低沉的聲音吟誦著古老的喊魂曲:


    孫浩啊,雞叫了天明了,你阿媽喊你快回來,三魂來歸身,七魄來附體~


    籠籠牢牢嚇著,坎邊坎頭嚇著,摔了嚇著,蟲蟲螞蟻嚇著,人喊嚇著,大喊小聲嚇著~


    快起來了,你阿媽喊了你快回來,三魂來歸身,七魄來附體嘍~


    水邊嚇落魂,水土三官送三魂,送你三魂來歸身,七魄來附體~


    東方嚇落魂,東方童子送三魂,送你三魂來歸身,七魄來附體~


    ……


    橋邊嚇落魂,橋梁土地送三魂,送你三魂來歸身,七魄來附體~


    阿媽喊你一聲應千裏,千裏路上你都要回來~


    莫在路頭路邊挨,莫在坎邊坎頭換了,阿媽喊了你快回來,快回來穿衣吃飯了~


    睡得香甜的張揚,隨著喊魂曲的起伏,身體不用自主地抽搐,他的眼球開始狂轉,似乎被拖入了一個深沉的夢中。夢裏,一座古樸的四合院中,充滿綠意的葡萄架下,三個六七歲左右的小男孩圍坐在圓形的石桌邊,麵麵相覷。這三個孩子,有著同樣的容顏,他們是孿生的三兄弟嗎?


    仿佛像看電影一樣,張揚的視角一轉,一個穿著老式絲綢長袍給人感覺非常冷峻的青年男人從房中走了出來。他的手上托著一個色彩斑斕的盤子,盤子裏有幾條像蛇又像蟲子一樣的東西糾纏在一起,它們的身體霧蒙蒙的,好像不是實體。


    青年男人托著盤子走到圓形的石桌邊,對三個孩子說道:“吃了這些吧,這些本來就是屬於你們的東西;吃了這些吧,誰吃得多誰就有可能贏得最後的勝利。想一想,多麽美妙的生活啊,同樣的肉體,完全可以讓你們相互取代,尋找各自憧憬的生活。”


    聽了他說的話,有兩個孩子爭先恐後地衝上去,搶奪著盤中的東西,每人抓了一把就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另一個孩子卻紋絲不動,旁觀著他們的搶奪。


    張揚不明白,為什麽那個孩子不去搶奪盤中的東西,反而無動於衷地看熱鬧,他為什麽不動呢?看那孩子滿臉焦急的神色,應該也是很想參與爭奪的吧?難道他不是不動,而是動不了嗎?是什麽束縛著他的行動?張揚看著那個不動的孩子,不由得暗暗替他著急,甚至有衝過去幫他一下的衝動。


    張揚正這樣想著,那不動的孩子卻忽然動了起來,他一腳踢飛了身邊的孩子,兩隻手掐住了另一個孩子的脖子。嘴裏嘟囔著:“就這麽點兒東西三個人分實在是太少了,你們都比我大,就不知道讓著我嗎?我看,還是少一個人來分比較好。或者,把你們兩個全部幹掉,這些東西就全是我的了。”


    青年男人聽到這話眼前一亮,他拿起盤中剩餘的東西一股腦兒塞到那孩子的口中,陰森地笑道:“我賭你最後會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所以吃掉它吧,把你的魂魄吃下去,等你魂魄得以齊全的時候,我將回來繼續指引你前進的方向……”


    說著這些古怪的話語,青年男人的目光一轉,仿佛可以見到張揚一般,邪邪地笑著說道:“你都看到了?居然敢來窺視被封印的記憶,誰給了你這樣的力量?咦?是千棺陣?原來是他們……”


    那人揮了揮手,張揚隻感覺到眼前一黑,耳邊依稀聽到那人說:“回去吧,從這裏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等到合適的時機,歡迎你來找我,我在春風當裏等著你……”


    春、風、當?默念著這三個字,張揚沉入到了更深沉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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