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浩徹底死亡之時,張揚忽然感覺到一陣疲憊,莫名的疲憊。在張揚無法聚焦的眼中,他依稀看到孫浩的屍體有了一些詭異的變化,似乎有些東西融化了,又似乎有些東西升華了。好像有些霧狀的東西進入了張揚的身體,他不知道那是什麽,隻感覺到身體莫名的快意,以及,腦海深處撕心裂肺的疼痛。


    踩著虛浮的腳步,張揚扶著牆向馬路上走去,殘留的一點理智告訴他,他必須馬上離開殺人現場,否則自己就會有天大的麻煩。當張揚昏沉地、帶著滿身鮮血穿過馬路的時,他甚至感覺到自己飛了起來。


    尖銳的刹車聲在街頭戛然而止,幾個路人紛紛張望,有人大喊:“撞人啦!趕緊叫救護車……”


    當張揚醒來的時候,眼前是無邊無際的白色,身邊坐著一對中年男女,他們正用慈愛的目光注視著張揚。張揚隻是覺得這兩個人有些眼熟,似乎曾經在哪裏見到過,但是具體在哪,他卻想不起來了。


    見張揚睜開眼睛,那中年女人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對張揚說:“孫浩,你總算是醒過來了,你這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啊,每次離開我們眼皮底下,就一定是帶著一身的傷回來,你到底去幹什麽了啊……”


    中年男人捅了捅她,說:“孩子才剛醒,你就別罵他了,這麽大的半大小子,活潑好動都是正常的,偶爾跟別人打打架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然後又轉頭對張揚說:“孫浩,你的頭還疼不疼了?出了這場車禍,居然隻受了一身皮肉傷,連大夫都誇你福大命大造化大。大夫還說你有輕微的腦震蕩,如果你還是覺得頭疼又頭暈的話,就再睡一會兒。”


    孫浩?難怪張揚會覺得這兩個人那麽眼熟,這不就是那天在天安門廣場上碰到的孫浩的父母嗎?他們為什麽管張揚叫孫浩?他們沒發現巷子裏孫浩的屍體嗎?還是,在哪裏出了別的誤會,讓他們誤把張揚當成了他們的兒子?張揚帶著這樣的疑問,遲疑地問了一句:“請問,你們是誰?”


    那中年女人見張揚這樣問,忙把手放在張揚的頭上,對男人說:“這孩子也沒發燒啊,他怎麽連我們是誰都不認識了?不會是被車把腦子撞壞了吧?大夫,快來,我兒子這是怎麽了?”她邊喊著大夫,邊跑出房間。(.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看著她的背影,張揚心裏一痛:“如果是在沈陽,我出了什麽事情的話,估計我老媽也應該是這個樣子吧。”


    比較冷靜的中年男人並沒有他老婆那樣驚慌失措,他皺皺眉頭,問張揚:“你不認識我嗎?”


    “看著有點眼熟,就是想不起來您是誰了。”張揚假裝頭疼,用手指按摩著太陽穴,心裏卻在鬥爭:“似乎,他們已經把我當成了孫浩,而且貌似應該對我沒有什麽懷疑。那麽,我是不是應該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去取代孫浩原有的人生呢?剛剛那女人說我被車撞壞了腦子,仔細想一想我在之前確實有飛起來的感覺,難道那就是被車撞飛的?如果我假裝失去記憶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很容易地取代了孫浩呢?”


    這時,那中年女人已經帶了一個看起來很老的大夫趕進房間,指著張揚問:“嶽教授,這孩子現在連我和他爸都不認識,您說他是不是被車把腦子給撞壞了?”


    那老教授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一屁股坐到張揚的床邊,豎起一個手指頭問張揚:“這是幾?”


    “一!”張揚沒好氣地回答。


    “那這是幾?”他又豎起了一個手指頭。


    “二!”張揚估計這老頭已經把自己當成白癡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這是幾?”他把整隻手掌伸開,問張揚。


    “五!大夫,你沒事吧?”張揚忽然問他。


    老教授沒理張揚,搖晃了幾下頭之後忽然問張揚:“你是誰?”


    “我是誰?”在這關鍵的時候,張揚當然不能說我是張揚或者我是蘇七,於是他就開始打馬虎眼,皺起眉頭,用手指按壓著太陽穴,故意很天真的反問道:“你說我是誰?”


    那對中年男女緊張的看著張揚,見他這樣問,他們似乎變得更加緊張。


    老教授一指他們說:“你認識這兩個人嗎?”


    “看著有點眼熟,不過不認識。”張揚繼續裝著迷糊。


    “那你認識這個人嗎?”老教授忽然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本《毛主席語錄》,指著上麵的碩大人頭問張揚。


    “這不是老毛嘛!”張揚頓了頓,忽然問那老教授:“我怎麽覺得您的問題都問得那麽幼稚呢,要不換我來問問您?”


    老教授還是沒理會張揚的話茬,繼續追問張揚:“你知道自己是誰嗎?你知道自己是怎麽長大的嗎?你的家在那裏?父母叫什麽?你今年幾歲?有沒有女朋友?會不會抽煙喝酒?你來北京做什麽?又是怎麽出的車禍?有人追你嗎?那個一直追趕著你,把你逼上馬路的人是誰?”


    麵對一口氣問出的這麽多問題,張揚確實有點迷糊,不過,裝傻本來就是他的強項。於是他按著頭,故意裝出一副苦悶的樣子,氣急敗壞地說:“你別問我了,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見張揚已經如此表態,老教授一副憐惜張揚的樣子,邊搖頭邊歎氣,對著應該是孫浩父母的中年男女說:“可惜了,這麽聰明的一個孩子,怎麽就失憶了呢。唉,我看你們也不用著急,我能給你們的建議就是,多陪陪他,多給他講一些你們家裏的情況。現在這孩子,似乎把關於他自己的事情忘記得一幹二淨,不過,這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忘記了過去,就代表著一個新的開始啊!”說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張揚心裏有一絲疑惑,這個老教授的眼睛是那麽明亮、靈活、年輕;而他最後所說的那些話,似乎又是特地說給自己聽的,他是什麽人?他為什麽會知道自己此時的窘迫?他對自己是沒有惡意的,這一點張揚感覺得到,但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刻意的幫助自己?這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他幫助自己就真的是單純得沒有一點齷齪的其他想法?鬼才相信。


    不過,不管怎麽說,老教授那幾句漫不經心的話確實幫了張揚的大忙。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孫浩的父母開始幫助張揚回憶他那“失去的記憶”。在他們的口中,張揚了解到一個詭異的事實:在殺死孫浩,衝出小巷的時候,自己身上所穿著的,是孫浩的衣服。在那件衣服裏除了一張身份證之外,沒有任何東西――那張寫著孫浩名字的身份證,成了唯一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這是他自己在意識朦朧狀態下依靠潛意識自動做的嗎?他不知道。至於孫浩的屍體為什麽沒有被人發現,那似乎又成為一個無解的迷題。


    隨著張揚身上傷勢的逐漸好轉,孫浩的父母張羅著要帶他回家靜養。在離開醫院的那一天,在孫浩的父母忙著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那個莫名其妙的老教授忽然出現在張揚的麵前,對張揚很促狹的一笑,說了一句讓他心驚肉跳的話:“真正的孫浩在哪裏,你想知道嗎?”


    張揚詫異地看著他,搖頭。


    “你真的不想知道?”他繼續執拗地問著。


    老教授的笑容讓張揚感覺到陣陣寒冷,似乎,他掌握了自己的秘密?那又怎樣,死不承認能奈我何!於是張揚很堅決地說:“我媽說了,我就叫孫浩!真正的孫浩就在這裏!”


    “你就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孫浩身上曾經有過的傷疤會出現在你的身上?為什麽那兩個人會把你這樣一個陌生人當成自己真正的兒子卻沒有絲毫的懷疑?難道你就想這樣冒名頂替地替孫浩活一輩子?相信我,你做不到的!”他這樣說著,身形逐漸轉淡,就像一張逐漸褪色的照片一樣,慢慢地溶解在空氣之中,消失了。半空中,一張卡片飄然落下。


    張揚大張著嘴,驚呆了。在蘇七沒有出現之前,除了偶爾見鬼外,張揚自認為在自己的一生中隻有一件事情算得上是詭異莫名:在新千年來臨之前的夜晚,親眼目睹女屍產子,那孩子還是他給起的乳名。


    後來,蘇七的出現使他遭遇到人生的第二次詭異事件。而現在,第三次的詭異事件就這樣很忽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一個人,一個活人,一個剛剛還在和自己說話聊天的大活人,竟然就這樣詭異地消失在空氣之中,難道又是見鬼了?


    拿起那張飄落在枕邊的卡片,上麵沒有任何裝飾,隻是一張純黑色的卡片,正中,有著指甲大小的三個白色隸書:春風當。這算什麽?名片嗎?剛剛那個人是誰,難道他的名字就叫春風當?春風當,或者是一家當鋪的名字?這是那家當鋪的請柬?


    在張揚驚疑不定、胡思亂想的時候,孫浩的父母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回到了他的身邊。就這樣,帶著莫名的恐懼,和取代他人的快感,張揚跟隨著孫浩的父母,踏上了開往雲南的火車,去開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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